普尔只身来到屋外，远处，卡戎缓步至浅浅的海滩处，挽起的裤腿下，海浪拍打着她的脚踝。她立在水中，下弦月的影子倒映在海水里，成为漆黑海面唯一的光。整个人在清冷的月光下，在深蓝色的夜幕里，似要与这夜，融为一体。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竟美得摄人心魄。
“江灼的眼光真不赖，她看上的人，怎么都这么好。”普尔玩世不恭的坐在岸边的礁石上和她打趣。
卡戎没有接他话，自顾的抬头望着月亮。下弦月高高的挂在东面的天空，点点的繁星闪闪烁烁的洒在天际。
从这个角度望去，一切都是那么美，可普尔分明看见，她仰起头的一瞬，却是满眼的凄凉。
“此刻，有多少人正在飞向月球。地球，花了46亿年的时间活到现在，而我们花了数万年的时间进阶文明。可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到明天，明天会不会只剩下，一具躯壳。”
这充满忧伤的夜空，也和数万年前的夜空不一样了，斗转星移，这些星星都已不再是数万年前的样子了吧。
在地球待不下去的人类，在领导者有序的引导下，终于全部撤出了这个星球，移民至月球基地，只留下一些必要的战士，守在一线，与地球共存亡。
原来所谓的撞击与毁灭，文明与重生，只不过是茫茫宇宙间一个小小星球上，一个最最微不足道的自然现象而已。星辰的更迭，星球的陨落，没了地球，没了太阳系，宇宙还在。而我们，又算什么？就算逃到了月球，暂时避开了地球毁灭之后物种的大灭绝，为人类逃离太阳系争取短暂的时间，可到那时，星系的毁灭迫在眉睫，这所有的一切，也不过只是最后的挣扎而已，最终，什么也无法改变。
想至此，卡戎的心竟涌上来一种绝望，大概，他们已经放弃地球了。
这一夜，清冷清冷的。只有远处沉静的海面，不远处的“海市蜃楼”，仿如一只沉睡的巨兽，蛰伏在海边，等待觉醒。
普尔接收了西泽发来的恒星定位，卡戎转身看见他，眼前这个人，真的可以拯救太阳系吗？一瞬间，她的心底再次燃起希望。可想着他和江灼刚刚发生的事，却宛如吞下一大颗柠檬。
“明明可以用人工智能，却偏要逞英雄去太空。”
“人工智能还达不到毁灭行星的水平。”普尔望着满天星辰，距离黎明还有一些时间，拍拍身旁的礁石，示意她跟着一同坐下：“太阳系的文明能发展到现在，不容易，若就轻易被亡灵9号毁了，是真的可惜。”
亡灵9号撞击地球之时，周边的星会直接被甩出去，在星系里横冲直撞，行星受到的扰动必将引起轨道的混乱，最终发生碰撞，太阳系文明消失。
“不过放心，有我普尔在，我就决不会让这事发生！”他笑嘻嘻地拍了拍卡戎的肩，忽而又话锋一转：“其实，江灼挺在乎你的。”
勒本毁灭，家园消失，那种痛苦江灼已经经历过了，又如何忍心看着卡戎同她一样，再经历一遍。
“你一个柯伊伯的星系之神，却为何愿意守护太阳系的文明？”
“我为了江灼不假，可她在意地球，更加在意来自地球的你，而我不愿看着她难过。可是同是神的孩子，能活着并演化出上万年的文明，便已是宇宙创造的奇迹，能守住人类文明的进阶，舍我一人，也足矣。”
三万年，普尔虽是星系之神，却也只是个“星系之神”，柯伊伯星系以外的事，他才懒得管，也不想管，说到底，与他有什么关系。可是因江灼为了宇宙和平的信仰，坚定不移的守护，他三万年的成长，竟敌不过和她在一起的一朝一夕。他的世界观，从此被她潜移默化的改变。
“今夜，是我和江灼在一起的最后一夜。往后，请你好好照顾她。”普尔无比认真，“撒旦化魔，我放心不下她，才在今夜，将这三万年的修为全部给了她，因性别的不同，和她结合，是唯一的方法。”
卡戎声音略带沙哑，“三万年的修为，你…不打算回来了么？”
“不是不打算回来，是根本无法回来。”普尔的笑容里透着的真诚与无奈，月光之下，让人心痛：“卡戎，我知道我们曾是情敌，你对我一直都怀着敌意，可无论曾经怎样，”他伸出手，“让它过去吧。”
望着他的双眼，卡戎第一次在普尔的身上，感受到他的光芒。
他那么喜欢江灼，没人比他更留恋她，他大可以带着她回到柯伊伯星，也没有义务来承担这个责任。可是在地球快要被放弃的时候，在太阳系文明快要毁灭的时候，他偏偏愿意留下来，守护地球，守护这个星系。
他是江灼此生最爱之人，是拯救太阳系的英雄，是赴死也要成就壮丽传奇的星系之神！
“无论曾经怎样，让它过去吧。”终于，她同他击掌握手，那一刻，她的双眼忽然有些雾蒙蒙，深深的敬意在她的心底生成：“我代表地球，以至整个太阳系的生灵，谢谢你。普尔。”
海面上，一道强烈的白光乍现，将黑暗撕裂出一道长长的口，而后轰鸣的爆炸声顺着那道口子延伸至九天之外，“海市蜃楼”上，沉睡的巨兽在这一刻觉醒。满头白发的“老者”站在船头，随着反物质武器的爆炸，白色的迷雾吸收了大量的光，将黑夜变成了白昼。天空不再有日月。
徐光年为了研究反物质武器，一夜白头。
当所有人都难以置信时，只见徐博士颤颤巍巍地走下船，苍老了许多。他问普尔：“驱动恒星来摧毁一颗行星，你当真有着百分之百的把握？”
在已知宇宙当中，普尔是研究这项科技的第一人，他也曾模拟过让一颗恒星在几万光年之外摧毁一颗行星，但最终结果却没有成功，他将原因归结于能量不够，还欠一把火候。这也是他为何不用人工智能去完成这项使命的原因。
“我承认，我的确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不过，这确是拯救太阳系的唯一方法。”末了，又强调了一句：“唯一的。”
实验室里，一团白色的光束被一层透明的膜包裹在其中。反物质武器就这么被储存在特质的保护膜内。除了提取之外，存储它成为最大的难题。正反物质爆炸产生的能量，足以毁灭一颗小行星。
这些反物质，将成为普尔口中欠缺的那把“火候”，并且，这把“火”会将点燃它的人一并吞噬掉，无法防御，也无法选择。
“我会安全的将它带入太空，你不用担心如何储存。”之后，普尔竟将武器连同保护膜一起，吸进了肚子里。
此刻，他本身便成为整个已知宇宙最有杀伤力的武器，没有之一。
普尔用他的体温储存着它，相对恒定和安全，可总有意外。纵然会死，也没人甘愿冒这样的风险。
徐光年颤抖着双手在他的肩头轻拍了两下：“此生我佩服的人不多，可你绝对算一个。”
此时攥着全人类希望的普尔，洒脱的一笑，谦逊地摇了摇头。
“若是不能摧毁，请务必改变它的轨道。”
他走出实验室，这是他用生命做过的承诺。
“拜托了。”
西泽隔空投送来的超光速飞船，是他压箱底的宝，曾经的试运行，将柯伊伯星推入了超光速航行时代。这一次，第一次正式起航。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蜃楼号上，全体静静伫立一旁。仰起头，天空一片灰白，早已分不清此刻是黑夜还是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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