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子时,夜深,半月朦胧。
朦胧月色之下,一座孤单的八角小亭静静伫立在荷塘月色之中,形单影只。荷塘沾染了月色,月色沾染了八角小亭,亭中有人白衣,长身玉立,斜提孤灯看风起,寂兮寥兮!
有人自远方来,乘风踏月,飘飘如仙,一人白衣悬剑,一人青衫挂刀。
“对不起!”这是他们来到八角小亭说的第一句话。
“没什么对不起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注定的宿命,怨不得天,尤不得人,更怪不得你们!在缈缈茫茫的天命面前,任何人都将显得卑微而渺小。”长身玉立的提灯人挥了挥手,用一种很是沧桑寂寥的声音缓缓说道:“云夏有史三千年,与天命抗争的人何其之多!可真正成功的,又有几个?逆天命而改之,扼命运以杀之,那从来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那条路,也从来都是一条不归路,沾满了鲜血,铺满了尸骨。在那鲜血和尸骨铺就而成的路上,他不是第一个,却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即便如此,我依然欣慰!好歹他也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那成功的唯一!”
提灯人顿了顿,神情肃穆庄重,继续道:“说实话,对于那个你们所谓的‘我们的最终救赎’,我所知道的,或许并不像你们所知道的那么多,但也绝对不像你们所想象的那么少。至少我知道,那个所谓的‘我们的最终救赎’,救的是这泱泱一族,赎的是这三千年云夏。为救这泱泱一族,赎这三千年云夏,生人阳寿为媒,夺的是阴阳造化,生生活人为祭,窃的是天地玄机!我真的很想知道,夺阴阳造化窃天地玄机的你们,究竟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白衣悬剑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神情落寞且哀伤,“为夺阴阳造化窃天地玄机,得十六字天命真言。诸子百家三十二贤者,有十六人自甘折寿二十年,另十六人,从容地走上了祭坛,微笑着献出了生命!”
提灯人不禁摇头叹息:“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就只为了那所谓十六字天命真言!”
青衫挂刀人低下头,轻声道:“不仅如此,我们还乱了青霜的气魄族运,破了青霜的王图龙脉!由此开始直至千秋万世,青霜一族永远都不可能入主中原欺我泱泱云夏!”
“今天,青霜崛起了,你们乱了青霜的气魄族运,破了青霜的王图龙脉!明天,匈武王死灰复燃了!后天,乌完又崛起了!再后天,又不知是哪个小族崛起了!天地广袤,何其之大!民族林立,何其之多!你们乱得了几个?又破得了多少?”提灯人人摇头苦笑,说得很是无奈:“天命!天命为何?何为天命?谁又知道,那所谓的天命,最真实的目的,是不是就只是为了让我云夏一族精英自尽元气大伤!诸子百家三十二贤者,哪一个不是当世人杰?哪一个不是万人之英?夺阴阳之造化以生人阳寿为媒,十六贤者为此尽皆折寿二十年;窃天地之玄机以生生活人为祭,十六贤者甘心献命殒于祭坛之上。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就只是,乱了青霜的气魄族运,破了青霜的王图龙脉,得了个真假难辩的十六字天命真言!哎!这买卖赔得,让人无话可说!”
提灯人闭上眼,晃了晃手上的灯,叹息了良久,最后才睁眼说道:“现在,请告诉我,参与祭坛的三十二贤者如今还幸存几人?”
悬剑者默然不语,很久之后,他才轻声说道:“时至如今,参与祭坛的三十二贤者,似乎,只剩下唯一一人!”
“唯一一人”提灯人深吸了一口气,很是惆怅地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唯一幸存的那个人,姓张,名角,字苍黄!”
悬剑者沉默,挂刀人不语。
不语的沉默,很多时候代表着当事人正在凝神思考,很少时候代表着当事人一种不理会的态度,而现在,则代表着当事人的默认。
提灯人伸手摸着鼻子,眉头紧皱,样子很纠结。他纠结,只是因他想不通,看不透,想不通那些事,看不透那个人,“这个张苍黄挺能折腾,十处打锣,九处有他!但是,不管你们信与不信,我先把话撂在这儿,张苍黄那个家伙,永远不会甘于平庸,要么流芳百世,要么遗臭万年!不是祸乱天下之奸贼,便是救赎云夏之英雄,永远,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挂刀人对此表示很淡定,一挥手,豪气干云,“他为救世之雄,我以热血相送;他为乱世之贼,我以长刀相赠!”
悬剑者闭上眼,忧心忡忡道:“道门的门生弟子遍布天下,徒众信民几近百万,颇有势倾天下,谁主沉浮之势!道门领袖张苍黄亦是不世人杰万人之英,九节天机在手,天下谁与争锋!其人若真有祸乱天下之心,一旦揭竿而起登高一呼,必定从者如云。到时侯,兵戈四起,战火连天,雨中带着血,风中带着腥,整个中原大地都将变成,修罗屠场,人间炼狱!”
提灯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劝解道:“淡定,不必这么激动,我就随口那么一说,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何必当真!再说了,这天下,有你,有他,还有江山卫,他张苍黄想要改天换地,祸乱天下,没那么容易的!”
挂刀人拂了拂身上的青衫,笑道:“从来都说:青衫仗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如果那个家伙真想改天换地祸乱天下的话,我不介意跑一趟,青衫仗刀,千里藏行,来个十步一杀!说实话,单以武功而论他的确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正面对决的话我还真干不过他,但这没关糸,兵者诡道,剑走偏锋!千里藏行,十步杀人,下黑手,搞偷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样的话胜算总有那么三两成!一不小心,我干掉了他,记得请我喝酒!一不小心,我被他干掉了,记得给我收尸!”
提灯人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公甫,我不得不慎重的提醒你,不要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更不要去做!你要记住,你是军人,你是将军,你是凉州武人的表率,更是大端将来的统兵之帅。像你这样的人本该静坐中军大帐,手握令箭兵符,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些,才是你最应该做的!说实话,拳打脚踢单打独斗刀剑争锋的那些事儿,你干不过他,不管是正面争锋还是暗中偷袭,也不管他手中,有没有九节天机!还有,你应该很清楚,我这个人一向很怕麻烦,在我看来,给人收尸,就是世间最最麻烦的事,没有之一!”
挂刀人微微怔了怔,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说,那个家伙真的已经到了天下无敌的地步?”
提灯人微微笑了笑,笑得很神秘,说得很以为然,“这么跟你说,嫌太小,九州八荒不够大,在我们脚下的这片黄土之上,头顶的这片星空之下,就武道修为而言,张苍黄那个家伙,绝对是天下最最顶尖的人物,当世无双,人间无敌!当今之世,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和他正面争锋一决雌雄!”
“请注意,注意倾听,倾听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无论你们听到了什么,都请保持沉默,沉默的用心倾听!”提灯人面色深沉,语音清冷,“黄土之上、星空之下,是一个辽阔悠远的世界,远比我们想像的浩翰缥缈。这样一个浩翰缥缈的世界,难免会在不经意间出现那么一两个其能近神其智近妖的非人存在!很多年以前,我曾在无意间有幸观阅过一部不知真假的石碑史书,碑文中有着这样的惊人记述:有人,自九天星辰降。他,看多了沧海桑田,见惯了地覆天翻。他,就静静的伫立在尘世的山巅,默默地看着俗世人间,想要冷眼旁观,却终究舍不下,那人间的灿烂。
那一年,他出现在涿鹿之野,扔了一颗石子,左右了一场战争,影响了一个民族。
那一年,他踢开一扇牢门,救了一个青年,造就了一个王朝。
那一年,他出现在鸣条之丘,破灭了一个王朝,造就了一位君王。
那一年,他现身在牧野之原,帮了一个老头,焚了一位君王!
那一年,他自洛水之阳而向西,遇一老者骑青牛而西行,悠然无事,谈天地而论玄黄,说宇宙而论洪荒,相谈九天而不倦,有紫气东来。
那一年,他自西极而远归,闲游云梦之野,见一少年聪慧,爱才心起,传道授业,解惑赠书!
那一年,他游沧海而东归,见荧惑守心,过齐鲁之地,有天星落于东郡,近而察之,感而慨之,以手为笔,刻书留字。
那一年,他游五湖而历四海,经河东而过平阳,见一童子,弱而多病,却又天纵英武,问之无名,赐名去病!
那一年,他拎杯提酒,素缟不言,站在星空之下,立在未央之巅,雪夜星空,他负手凌风而仰望,观星辰而轻声长叹,酒倒三杯;,两杯横洒星月,一杯饮尽风雪,杯空酒尽,拂袖飘身而远去,自长安而向西,一路风雪!
“这,就是关于那个人的全部记述,对于他其他的一切,那诡异石碑之上再也没有任何星零碎落的只言片语。这样的一部史书以及书中所记述的这样的人这样的事,的确是太过神奇太过荒谬太过惊世骇俗,根本就让人无法相信。甚至说,没有人会相信,也没有人敢相信!等我自惊骇中回过神来,想要再次观阅的时候,我蓦然间发现,那部荒谬得无与伦比、惊骇得无以复加的石碑史书,却早在不经意间化作了满天飞沙,散尽天涯!一直以来,我都一直觉得,这一定是我这一生中遇到过的最神奇最荒谬的事,没有之一!可是我错了,很多年后,我相信了那部早已化作满天飞沙散尽天涯的史书,相信了书中所记述的那个人那些事!”
听完这段神奇且荒谬的话语之后,悬剑挂刀的两人对此只能表示无语,他们脸上的表情所表现出来的已经不是惊讶,而是惊吓!
这完全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或许,那块石碑也许是真的存在,可石碑之上所记述的那个人那些事又怎可能是真的!那最多也就是一些山精鬼怪怪力乱神般的志异故事,又或是盘古开天地女娲补青天那样的神话传说!这样的传说故事偶而看一看读一读也就罢了,最多也就作为茶余饭后的无聊谈资,说的人也就那么随口一说,听的人也就那么顺耳一听,又有谁真会把这些怪异得不能再怪异的事放在心上!
白衣悬剑者皱了皱眉,正色道:“这些事儿,怎么看都是神话传说般的志异故事,怪力乱神!从那些无知百姓或是游方术士口中说出来倒也无伤大雅,不过是茶余饭后付之一笑的谈资罢了。可若从你这个博学饱读之士的口中说出来,那事情可就大了去了!”
白衣提灯人微微笑了笑,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简简单单六个字,“我见过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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