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妖，但山里的精怪早就学会了人间的那一套。每逢市日，她也会去往山下人间，拿一些草药给药店换些钱，买一点山里没有的菜蔬水果，有时候感觉身子虚，还会砸一点钱买点肉。集市的烟火味捂热了她的心。作普通百姓打扮的妖们多是戴罪之身，散去修为，和凡人无异。东大街的马二泡菜一直深受穷酸小妖们的青睐，价格友好，分量实在，味道还不错。个大的红萝卜放在土坛子里，切成两个大拇指大小的块状，要一碗米饭，就着酸辣可口，还带一点微甜的泡菜，就可以吃得饱饱的。泡萝卜是店里面最实惠的一道小菜。不爱吃红萝卜，还有白萝卜，胡萝卜。除了萝卜，还有白菜，仔姜，豆角，象牙菜，菱角，辣椒，但凡是能往水里放的菜蔬，马二都能做成泡菜。一般的妖怪，上店里买一点泡萝卜，点缀一下伙食；有排面的妖怪，大户人家是指派小厮上店里来取，订的都是新泡好不久的成品，就好比那豆角，放进泡菜坛子一天半取出是最好下口的时候，偶尔还有一些从山里收上来的野菜什么的，龙须菜，小木耳之类的，这些价格要高些，一般做好了也是直接送到富裕的老主顾家里去。听说，明济宫后厨房的泡菜就是有马二一家供应。就算是沾了这层关系，马二家也没有过店大欺客的情况，大家一致称赞他厚道。
青竹最喜欢的还是泡仔姜，时不时地当做零嘴，连手指也要舔干净。吃什么像什么的说法大概是对的。这山下人间的菜吃着吃着，她也越来越像个人样。这一次去马二那里吃泡菜，听到了好多八卦：哪一个山头的妖精与另一处的妖精做了夫妻，哪一处的妖精悄悄吃了人被发现了，或是又有妖精见过明济王的脸后，被毁了眼睛……。路上又看见一些长得很好看的女妖们，在挑选胭脂，旁边的男妖精们摩拳擦掌，各种搭话。长得好看大概是真的能得到许多好处的吧。明明是一样的钱，卖米的山鸡，就给狐狸精多舀一碗，青竹暗暗感伤，只恨自己长得不够美。
青竹曾问过住在隔壁狐狸洞的山猫精，法力得多高才能幻化为另一张脸。老山猫精一边飞快地吃着她送来的酸辣鱼，一边挤出几个字说，
“这脸是一开始就决定了的，就跟那凡人一样，一出生就决定了。”青竹有些沮丧地垂下了头，忽地又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老山猫，
“老山猫呀，老山猫，您活了这么久，见过那么多的妖怪，我的脸在其中可算长得好看？”
老山猫不好拂了她平日送鱼的情，用宽大的袖子先擦了擦嘴，昧着良心开口道：
“你倒是处于一般水平”。
青竹很高兴，妖精本来就长得很美，处于平均的水平，那便是长得还行。后来的那一段时间，青竹只要抓到鱼，便做好给老山猫送去，花样多变，剁椒的，清蒸的，油炸的。不过老山猫却最爱那搭配着酱油和辣椒的生鱼片。送的时间多了，饶是猫爱吃鱼，也受不了这一成不变的食物。终于在某一天，老山猫晦涩得对青竹提出异议，
“这山里的鱼子子孙么要是被我一个人吃了，它们那鲶鱼精老祖宗可能剁碎喂蚯蚓”。
从那以后，青竹便换着法的做吃的带去，什么清炒空心菜呀，酸辣土豆丝啦，麻辣豆腐，荠菜饺子，香芹凤爪……她这菜也不是白做的，每吃一顿，老山猫精就会教她一招半式。有时候吃得太饱，老山猫动不起来，便替以山间的陈年往事，作为回报。
“妖精中也有得到成仙的，那明济王就在仙位，算是一个地方官吧。但成仙之路太苦，大部分人在半路便放弃了，仙界每隔百年便会放出一些小职位，供万物竞聘。”
“做神仙当真那么好？”
“做神仙很神气的，你去过山下人间，城口的庙里还供着神仙的泥身。渍渍，可惜那些好菜了，泥菩萨又不会吃？”
“可山下的人间，都是我们这些妖精扮的，真正的人间也是这样吗？”
“那是自然，他们比我们更弱，像虫子一样，更喜欢拜神仙呢。”
“他们和我们长得一样吗？”
“模样倒是差不多的，但我们长得好看的可比他们多得多了。”
“那为什么还有妖怪想要做人？”
“总有些想不通的妖怪，不过，做人也有做人的好处罢。”
“我晓得，花牵牛说过，妖虽活得长一点，却只有一世，没了就是没了，灰飞烟灭，六界无存。人活一世，短短几十年，却能步入轮回，生生世世。好在天地不仁，他们只却能有一世的记忆……
青竹还想继续说，就被老山猫给打断了，
“他们确实只有一世的记忆，可到了到了黄泉路便会想起所有往事。有那么一小会，能知道自己所有故事，不也值了吗？≈ot;老山猫转念一想，用旱烟杆向青竹敲去，
继续说，≈ot;我看你是受了什么邪门歪道的影响，对凡人生起歹念了是吗？明济宫可不是个不管事的，在它眼皮子下，小心把你煮成菜心咸粥！≈ot;
青竹不爱吃菜心，更不愿意和它一起被做成了粥，再怎么不济，做成皮蛋瘦肉粥她也能接受呀。
她小声嘟囔道：“才没有呢，那野猪精前些年不也吃了个小孩吗，大腿做成的腊肉还挂在他家院子里呢，这些年不也活得好好的？”
老山猫一顿，≈ot;这不厚道的臭野猪，有腊肉居然不叫我一起吃！当年闹灾荒的时候，我还分了它半条黄花鱼呢！≈ot;
青竹撇了撇嘴，自己给自己打起了圆场，
“哎，我就图一时嘴快，那野山猪能吃人还不是仗着它在明济宫当差的侄儿，那小孩被熊瞎子一掌拍死了，它也只是个捡漏的，要真敢直接下手，它那侄儿也是保不了的，青竹清了清嗓子，故作小心，压低了声，
“您许久不出门，可能不知道，这几年上头盯得可紧了。我今日刚刚在山下听到的，这消息还新鲜着呢，说是灰兔精，就隔壁茉莉山那个山花，之前不是认了明记宫的后勤主事做干爹嘛，前几天，那主事被关进大牢了，茉莉山山花也被明济宫差人带走了。外面都传疯了，说……”
≈ot;说什么？≈ot;
≈ot;说山花和干爹之间的关系不太正常，白天是父女，晚上是夫妻呢。≈ot;
老花猫挑了挑眉，青竹果然还是个小娃娃，无缘无故的干爹和义女本来就是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过他更关心的是，
≈ot;那后勤主事犯啥事了？≈ot;
≈ot;众说纷纭≈ot;，青竹好不容易憋出个成语，暗自开心，却又被老山猫砸了一烟管，
≈ot;你这根水稻还学会卖关子了？哪学的坏毛病！≈ot;
“哎哟，我哪敢呢，是大家说得都不一样，我也搞糊涂了，有说是贪银子的，有说是和贵妇人通奸的，还有说是吃里扒外，泄露明济宫消息的，每个准信。”
青竹看了看若有所思的老山猫，摸不准他的心思，自己又来了句，“听说明济宫里乱得很，明争暗斗，腌臜事也多。我看他们正需要我这种道貌岸然，正人君子，刚正不阿的小神仙去正一正他们的歪风邪气！”
老山猫已经懒得纠正她那些用错了的成语，暗暗叹气，来了一句，
“你想做神仙。”不是问句，像是在说一个事实，而且是日后定会成功，但会让当事人很痛苦的事实。
青竹扑闪着大眼睛，“当然！”
“都不知道你是第几百号人跟我说要去做神仙的了，成仙之路可不简单，还不如去做个魔，活得痛快！”
“成魔就容易了吗？”
老山猫没有开口，扭头看向远处的墨绿色的山峦，心里默默地说，≈ot;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难。≈ot;
青竹却真的只是好奇这个问题，所以脱口而出，但沉默的老山猫让她意识自己语气似乎不善，颇有冒犯之处，想到来路不明，蜗居于此的他，心被戳中了一下，又改了改口，
“成魔，比成仙更让人敬畏吗？”
“神魔本就是一家，万物本没有差别。”
“可是我听说魔界很可怕，大家骂人不就说他是一个大魔头吗，那魔定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啊，是的，人怕魔，妖也怕魔，连那神仙也怕魔，哈哈哈哈”
“还好魔界早就被神仙给毁了，不然这世间哪还会如此太平。”
“哈哈哈，真是天下太平，四海皆安呀！”
青竹对老山猫突然大笑感到不解。不过，她收住了好奇，没再说关于神魔的话题。她想老山猫一定是很孤独的，这么多年，怕是少有人和这个古怪的老头说话。
“山猫爷爷，我晚上打算去神树林里，找一处温泉泡泡脚。前几日去无路崖边采了一株苍梧花，被那蜂鸟精用嘴戳破了脚，这几日都没好，实在是痛得很。我听说那神树林里，有吃人的妖怪，怕得很，你以前有遇见过吗？”
“你去了那么多次，有见过妖怪吗”。
自己的小心思被老山猫拆穿，她脸上挂不住，讪讪一笑，摇了摇头。没有试探出任何信息，她也懒得再问了，自己莫名捡了个学法术的好处，也不要再想，她不过是山里长出来的精怪，哪有什么有心人会算计到她头上。她也不过偶然发现饿晕在路上的老山猫，给他喂了点吃的，然后他教她法术，这个理是说得通的。管他是不是真的就是那从神树林里出来吃妖怪的妖怪，他对自己好，这件事是假不了的。
不过跟老山猫提起今日的行程，一是为了试探，二来也是怕自己死在了里面，都没有人难过。她若是死了，定没有来看他，他念着这几年的情，也会想一想她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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