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窗之外，已是芳菲二月。轻柔花瓣，不甚惊醒梦中之人。
“公子，睡得可好？”明目达聪的丫鬟听见了一点响动，立马小跑于床榻前。
“做了一个可奇怪的梦，太奇怪了……一个女孩，还有其他人，穿的和我们大不相同。她说了几字，梦里听得清清楚楚，这会也说不出了，好像是洗翻安……不懂不懂，说的不是我们这的语言。“
“小姐可以画下来的。“
“白儿，你这主意甚好。拿笔墨来。“
“诺。”
芈若水坐在书案前，墨还未沾白纸，母亲公孙氏就推门而入。
“母亲，来这何事？”
“有事无事看看女儿不成？”公孙氏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微微绽放。
“母亲，坐。”
母女两坐在茶几前，白儿利索的倒好茶水。公孙氏捧起茶杯，未饮而放下。看着芈若水头上那根白玉簪子，再瞧瞧自家女儿如白玉般的脸，公孙氏暗叹日月如梭。
“一候日之后，便是你的生辰。你父亲特地去买了一批孔武有力的婢女，护你日后安全。”
芈若水将松落下的一束青丝绾在耳后，看了看奴婢白儿，又看着母亲道：“白儿将我照顾很好，不必花费力气招一些外人进家。”
“母亲就知道你这孩子不喜欢不熟之物，但你父亲用心良苦，你可不能败了他的心。那批奴婢都是一鼎鼎大名的高手培养出来，飞檐走壁，武功了得。”
“那人是谁？”
“不知。这人秉性古怪，从不露面。你父亲也是费了大力气才找到认识他的人，给了一些钱，那人才把你父亲的话传达给这古怪人。你父亲问多少朋贝才能买女婢，那人传话说贝换不来女婢。这话外意思就是要其他东西。果然，你父亲这样一问，那人要十把青铜剑换五个女婢。这人，有趣，也不知要剑作甚？”
“人家是习武之人，定是要些兵器的。那些女婢已经在院中？”
“随母亲去一趟吧。”
院落中，青石板蜿蜒前行。还未进中院门，里面的嘈杂之语就飘荡出来。管事的咳嗽了两声，声音戛然而止。
公孙氏站着，俨然不同女儿面前慈母的形象，此刻不苟言笑。她扫了一眼站在两旁的下人，都屈膝行李，再把目光转向面前，笔直的站着五位女婢。
在这中院管事的立马看穿公孙氏的心事，立马上前道：“公孙夫人，老爷此前交代，这五位女婢一生只侍奉一人，也只礼于一人。那人，便是她们的主子。“
公孙氏面容和蔼了些，嘴角不再那么紧绷，语气也和善了些。“看来都是忠心耿耿的。这些人，哪个最厉害？“
管事的道：“老爷说，难分高下，各有所长，让公子挑个自己和眼缘的。“
公孙氏：“善儿，你看？“
若水心里对这些人是无所谓的，她一向是个冷性子的人，要长时间和人相处才能适应有个人跟在自己身边。奈何这是父亲的一片心意，既然日后要相处，还得正经地挑。
“你们礼乐射御书数可都擅长？”
“无名氏不识字。”五位女婢异口同声道。
“无名氏？”若水聪颖过人，一猜这些人大概是从小被卖或者被偷抢而来，不知姓氏也是情理之中。
“除了不识字，其他可是驾轻就熟？”
“是。”
“除了这些，可还有身外功夫？”
若水走到东边第一个女婢前，定定的看着。沉默良久，问：“可会作画？”
“不会。”
她慢慢踱步，前三位都是否定，第四位应了一句“会”，抬眸瞬间，若水看见的是一双清明的双眼。
从那双眼中，她看到刚正不阿的态度。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流露这样的眼神？是自己的错觉吗？
她没有说其他，继续问下一位，结果也是不会。
若水返回到公孙氏身旁，对白儿道：“拿纸笔来。“
不出一会，下人们搬来书案，拿来笔墨。
若水道：“给你半个时辰，画出你前半生见过最美的景色。“
“诺。“
“你们都退下吧。母亲你也去忙吧，白儿在这陪着我就好。”
“就确定这个吗？”
“嗯。女儿平日喜欢胡乱画些实物，要是有个人画给我看，也是欣喜的。”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若水坐在天然的石墩上，细细打量这位无名氏。
黑色的胡服上衣，腰间用一根红色的带子束紧，显露出细瘦的腰身，但看着紧实。黑色的裤子塞进长靴里面，整体看着瘦长，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可看那张脸，神采奕奕，精神饱满，不像食不饱之人。
是胡人吗？
“你是中原人吗？“
“是。“
“可想要个名字，日后我唤你方便。“
“按公子喜好。“
“你自己选个喜欢的。“
无名氏画画的手顿了一下，说道：“诺。“
“为何穿男子衣裳？“
“方便习武。画好了。“
若水走过去一看，春风拂面，脸颊绯红。这看似木讷的女子，竟会这般讨好人，若水心说，嘴上装作镇静道：“我是你前半生见过最美的景？“
“是的。后半生也是如此。“
若水莞尔：“你这女婢，看似木讷，竟有男子一套，花言巧语。”
无名氏眉间微锁，似乎听不懂若水话的意思。“无名氏不知公子何意，不能回答其他。但请公子知晓，无名氏从不对主子撒谎。”
若水发出银铃一般的轻笑，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身内物。那我便唤你——“她想了想，看了看周遭，院子里的桃树正冒新芽。“唤你新桃吧。”
“诺。”
有了新名字的新桃面无表情，这让若水有点失望。旁边的白儿道：“你这女婢，公子亲自为你取名，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谢公子。”新桃对若水拱手作揖。不是说让她自己取吗也好，省的白费心思。
白儿将若水的起居饮食一一向新桃细讲，生怕这个新人给自己的主子添麻烦。不过，她心里还是有点小九九，巴不得这新人赶紧犯错被公子赶出去才好。
若水突然问一句：“她住哪？“
白儿：“这，公孙夫人没有交代，奴婢不知。“
若水：“隔壁是书房，她就住那吧。”
白儿：“这不合礼仪，公子啊。”
“无碍，她本是护我的，若是离太远，怎么护。我来跟母亲解释。你带新桃去整理房间吧，熟悉院落和尊卑关系吧。”
贵族人家的事复杂且多，花了一下午才把府邸上上下下走了一遍。夜晚，待公子芈若水睡下后，她来往隔壁的书房。不大的书房里，只在角落摆了一张床。
算了，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比以往强多了。
“咕咕——“
一声鸟叫，一只木筒划开浓后的黑色，飞到新桃手里。
木筒内，放着卷起来的纸条。
——勿忘耻辱。
她捏紧纸条，那双清明的眸子从内而外溢出恨意。
她怎么会忘！她本拥有这家公子一样轻松无虑的前半生，要不是……
她不会忘！她有姓有氏有名。她叫萤火，不是新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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