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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之泉的奥秘之则天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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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不孝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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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祭拐卖妇女幼儿的罪名成立,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只是被判了流刑,即将发往岭南。这个判决显然轻了,我不知道是他或是宗秦客,和周兴达成了什么交易,修改了供词,在最后关头捡了一条命。不过这也不重要,崔祭的肺肯定支撑不到岭南的。只是没有亲眼看着他被绞死,毕竟还是一种遗憾,尤其是对于深受其害的那些人来说,这也在无形当中助长了人贩子的气焰。

    随崔祭一起上路的,还有他妻妾子女,除了小崔。当时关于小崔的定罪,在朝堂上也产生了热议,我也因此而不得不舌战群臣。

    周兴跟皇帝和太后汇报了近日的工作,顺便也提了一下我对小崔的处罚。作为被告的亲属,同时也是控告崔祭的证人,我对他的判决是杖二十后释放。

    周兴话音刚落,群臣马上就议论纷纷,对我褒贬不一。

    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宰相之一的韦方质,第一个站出来说道:“启禀陛下、太后,臣对此判决有疑义。据唐律,除谋反、谋大逆与谋叛等大罪外,亲属可相隐不告。崔明利控告自己的父亲,当属‘不孝’,乃‘十恶’之一,岂能释放?”

    十恶,是指十种罪大恶极的罪行,比如谋逆、大不敬等,‘不孝’排第七。成语‘十恶不赦’,就出于此,指犯了这些罪的人不可饶恕。

    韦方质精通法律,曾一度参与修改唐的律令格式,并起草了专供考察地方官员用的《风俗廉察四十八条》,他说的话自然是有一定分量的。

    这时,天官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同样是宰相之一的范履冰紧跟着也站了出来:“神皇殿下,孔子有云‘仁者,人也,亲亲为大’,曾子说过‘民之本教曰孝’,孟子也说过‘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孝道、仁政,乃我朝立朝之基础,此理断不可废啊。”

    天官员外郎杨再思也说道:“神皇殿下,臣也以为,崔明利的这种做法是违背伦常的。《论语子路》有云: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一时之间,已有多位大臣站出来对我口诛笔伐。这帮家伙,就知道抓住一点小事大做文章,一个个还引经据典。夫子所讲的孝道,绝不是不辨是非的孝,这帮家伙曲解意思,真是可恶至极,气死我了。

    太后问道:“来评事,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出列道:“回禀太后,崔明利作为罪犯的亲属,理因受到牵连,故杖二十。同时崔明利作为本案的证人,揭发了崔祭的多项罪行。臣念其有重大立功表现,故从轻发落。”

    韦方质马上说道:“太后殿下,作为崔祭的儿子,崔明利本是被告,现在来评事将他转为原告,这破坏了司法公正,有藐视我大唐律令的嫌疑。”

    范履冰接着说道:“太后殿下,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儿子打了父亲还能免罪的。此例不可开啊。”

    魏玄同被赐死后,天官侍郎一职由范履冰担任,也不知道他是单纯地议事,还是想要报复我和周兴。

    我反驳道:“诸位阁老,崔明利大义灭亲,弃暗投明,这种大公无私难道不值得提倡吗?”

    叫他们一声阁老是客气,其实我打心底瞧不起这些迂腐的老东西。

    韦方质哼了一声,满脸不屑:“来评事,你要搞清楚,大义灭亲,指的是灭儿子,而不是灭父亲。”

    大义灭亲的典故,确实是指灭儿子。然而韦方质那鄙夷的眼神,令我很不爽,我忍住怒气说道:“韦阁老,如果你企图谋逆,而这件事情只有你儿子知道,那你是希望你儿子冒着被腰斩的风险跟你一起,还是希望他能揭发你的罪行以求自保?”

    韦方质羞红了脸,吼道:“我没有谋逆。”

    范履冰:“来评事,你怎能胡乱假设,在陛下和太后面前信口开河,简直太放肆了。”

    我赶忙谢罪:“臣只是打个比方,一时鲁莽,还望陛下和太后恕罪。”

    “免罪,朝上争论不分官阶大小,下了朝就不能乱说了。”太后似乎对此事很感兴趣,站起来慢慢说道,“不过,来评事说的有点道理,要真如他所言,崔明利确实也有功劳。”

    “谢殿下。”我趁热打铁,“臣只是想说,作为本案的关键证人,崔明利的证词有着决定性作用,如果他不出来指证的话,本案的进展势必缓慢。臣只是想让案件尽快告破,还受害人一个公道。”

    杨再思马上见风使舵:“臣以为,崔明利的做法虽然有违伦常,不过他对此案的功劳也是不能忽略的。”

    范履冰却不依不挠:“殿下,孝道是自古以来第一大道,从西周开始就已提倡,岂能肆意破坏。”

    众大臣又在私底下议论开了,纷纷指责我的不是。太后一直自称是周武王之后,范履冰用西周来获取太后的支持,这一招效果显著。

    太后缓缓说道:“你们说的也没错,伦常确实不可废。”

    不知道是不是受“朝上争论不分官阶大小”的影响,时任左台监察御史的张柬之也加入战团:“殿下,臣以为崔明利之罪不可饶恕,崔祭虽错,但还轮不到儿子来教训。试问在场的每一位,谁愿意被自己的儿子忤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天怒人怨,来评事对崔明利的判决显然徇有私情。”

    监察御史是个八品官,官虽不高,但负责监察百官、纠正刑狱,令我对张柬之颇为忌惮。张柬之颇有才学,没想到却这么迂腐,我原本还打算和他携手共图大业,看来是没什么指望了。

    形势对我非常不利,太后也快站到他们那边去了,我急了,争辩道:“太后殿下,崔明利告发他父亲,是‘不孝’。但他同时也为朝廷,为百姓除去一害,可谓忠心可鉴。自古忠孝就不能两全,他选择了‘忠’,并没有什么错。臣作为案件的主审官,被他的气节感动,特将他从轻发落,以示皇恩浩荡。”

    韦方质道:“已证实崔祭所犯之罪并非谋反等大罪,且不在‘十恶’之中,未危害陛下、未危害朝廷,那崔明利的告发就不是‘忠’的表现。据臣所知,他只是因为母亲的遭遇而对崔祭心生怨恨,这显然是忤逆之举。”

    我不服道:“对陛下是忠,对太后是忠,对朝廷是忠,难道对天下万民就不需要忠了吗?崔祭残害妇女幼儿,罪大恶极,崔明利弃暗投明,挽救了多少无辜百姓,难道这不算忠吗?”

    “下对上为忠,上对下为仁。来评事学识浅薄,却也敢朝堂答辩,也是勇气可嘉。”范履冰的语气不乏讽刺的意味。

    韦方质道:“百善孝为先,若是连孝道都做不到,谈何其他?”

    御史中丞李昭德也出来凑热闹道:“太后殿下,来评事定是使了什么手段,迫使崔明利转而控告崔祭。小小评事竟敢决断,居然还能通过复审,简直匪夷所思。”

    言下之意,司刑寺都是不懂律法的门外汉,周兴此时脸色想必很不好看。

    李昭德一向对索元礼周兴等酷吏不削一顾,此次有机会踩我们一脚,岂能放过。

    杨再思也赶紧跟上:“没错,太后殿下。崔明利的这种行为,在臣看来,可能并非真心实意,很有可能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我赶紧解释:“殿下。臣不曾对崔明利耍什么手段,诸位阁老若不信,可亲自问他。不管怎么说,崔明利确实立下了功劳,揭发了残害妇女的恶行,于情于理,臣也应该减轻对他的处罚。”

    韦方质道:“殿下。崔明利所犯乃十恶不赦之罪,如果这样也能赦免,那天下所有大逆不道的行为都可以用功抵过了。”

    “殿下,此事也不是没有先例。诸位同僚,还记不记得垂拱元年,同州的那件案子,当时也像今天一样,引发了争论。”在范履冰的指引下,有些大臣开始关联起这两件事情来。

    三年前,右台御史赵师韫出差路过同州驿站,被驿站杂役徐元庆所杀。一个小小的老百姓杀死了朝廷命官,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大唐的人都知道这件事。而徐元庆为什么要杀赵师韫呢?是替父报仇。原来,赵师韫之前担任地方县尉的时候,徐元庆的父亲因犯罪被逮捕处死。从那时起,徐元庆就有了报仇的念头,因赵师韫政绩突出,很快就被升为京官。徐元庆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在驿站才有机会,结果他真的达成了目的。当时朝野上下,也是两种不同的声音,一方面认为徐元庆杀死朝廷官员罪无可赦,而另一方面,尤其是民间,认为其为父报仇,出发点是好的,是为孝道,因无罪释放。

    就当双方争论不休之时,陈子昂写了一篇名为《复仇议》的文章,认为:杀了人就要接受惩罚,否则刑罚形同虚设;而其孝心感天动地,也因受到表扬。结论就是,先执行死刑,然后再开个表彰大会。

    太后果然问道:“陈子昂,你认为此案该如何判决呢?”

    陈子昂站了出来:“回禀陛下、太后殿下,崔明利虽有立功表现,但违背孝道令人不齿,应按罪论处。”

    杨再思也接着说道:“太后殿下。臣也以为,应先治崔明利‘不孝’之罪,然后再按其功劳进行奖赏较为妥当。”

    百官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说的有道理。”“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早就想这么说了。”

    局势已经完全一边倒了,所谓众口铄金,太后的决断将会被他们左右。我内心有点不安,耳朵里听到的却全是数落我的声音,在孝道面前,案情算个屁。我现在只能靠自己,依然要争取,这不仅是为了小崔的性命,更是关乎我的立场。

    “太后殿下。这两件案子完全不是一个性质的,徐元庆是单纯的复仇,只是一己私利。而崔明利这么做,是因为想要解救那些受迫害的妇女和幼儿。还望殿下明鉴。”我言辞恳切,希望能打动他们的心。

    然而他们的心跟石头一样坚硬和顽固。

    韦方质道:“崔明利出于什么目的,我们不得而知,在臣看来,他不过是力求自保罢了。忤逆之罪不可轻饶,还望太后从重处罚。”

    范履冰道:“崔明利本应连坐,同崔祭一起,即刻流放岭南。”

    “好了好了。”太后道,“你们吵得我头疼。双方都很有道理,这确实是一件难办的事情。那就这样吧,将崔明利发往边疆充军,这个判决应该比较公正了吧?你们觉得如何?”

    他们几个像得了很大的恩惠般谢恩:“殿下圣明。”

    吐蕃和突厥时常侵扰边境,充军对于小崔来说无疑是宣判死刑。而这对于我来说,则是对我办案能力的侮辱。

    我恳求道:“殿下。崔明利虽然……”

    “不用再说了。”太后大声说道,“来评事,你徇私妄断,罚俸三个月。”

    “臣……领罪。”我虽然心中不甘,却只能无可奈何退了下来。我本想脱颖而出,怎料到弄巧成拙。

    放衙之后,我独自坐在院中喝着闷酒。

    那帮紫袍对我之前的判决不满还说的过去,没想到太后也这么没有立场,被众人几下就给糊弄过去了,更为可气的是,周兴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现在我还被罚了三个月的俸,这日子怎么过啊。

    当然,从伦常和法律的角度来说,我的判决是太轻了。我完全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和情理来处理问题,这在官场显然行不通。只怪我太冒失了,为何要在朝堂上争辩,既然崔祭死定了,那就行了,何必为自己徒增危险。若是惹恼了谁,我的下场也不过好啊。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评事,哪有我说话的余地,若不是太后钦点,朝中谁认识我?

    在这场争辩中,我败得一塌糊涂,以后恐怕很难有人愿意出面指证别人了。太后或许觉得我就是一个囚犯而已,没什么用处,想弃就弃,想到这里,我产生了辞官回乡的念头。然而除了做官,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再说我的仇还没报,巧儿还没赎身,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

    婉儿突然走了进来,令我猝不及防,呆呆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她冲我笑了一下,说道:“来评事好像不太欢迎我啊。”

    我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站起来改口道:“上官才人能光临寒舍,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欢迎呢。请坐请坐。”

    婉儿的出现将我之前的烦闷一扫而光,她身穿浅色的胡服,很是得体,动静之间无不楚楚动人。

    我没敢坐在她边上,怕她闻到我身上的酒气,这里虽然是我家,在她面前我反而拘束起来。

    “来评事,你也坐啊。”

    “好,好,谢谢上官才人。”我坐在她的对面。

    婉儿嫣然一笑:“来评事,太后对你在朝上的表现很满意。”

    我有点弄不懂了:“满意还罚俸三个月,要是不满意岂不是要被罢官了?”

    “那是太后的策略。”婉儿笑了起来,“太后说群臣众口一词,你是没有胜算的。”

    我不高兴了:“如果太后认为我做的对,那她也应该帮我呀。”

    “太后是想帮你,不过她说那对你没什么好处,反而会陷你于被动。” 婉儿说话的声音好悦耳,柔声细语的。

    我表现得一副英雄气概,说道:“我才不怕什么被动不被动的,今天朝堂上,我本可以驳倒他们。”

    婉儿说道:“这种争执根本没什么意义,他们想判崔明利什么罪,就让他们去判好了,你又何必去跟他们争?”

    我不服道:“我…是他们几个先和我争的,还说我办案不力,我当然要反驳了。再说,那几个家伙权高位重的,现在朝堂上很多事情都变成他们说了算了。”

    婉儿眨着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很有灵性,她说道:“太后自有打算,她说一些小事就让宰相们去决断好了,她还说以后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来评事你的帮助。”

    “太后殿下言重了,来某自当竭力为太后办事,不敢懈怠。只是来某官职卑微,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啊。”我说了句气话。

    “太后自然知道你受了委屈,因此才特意遣我来。”婉儿站了起来,“荷叶,把东西呈给来评事。”

    我站起来接过宫女递过来的一个木匣,打开一看,是五锭银子。

    婉儿接着说道:“太后命我将五十两银子赏赐与你,还有这十匹绢帛,算是对你今天表现的奖赏。”

    这算什么意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我一巴掌,背后又给我一颗糖?

    “请上官才人转告太后殿下,臣自知有罪,不敢接受。”我推辞着。

    倒不是我还在赌气,也不是不爱钱财,只是从婉儿那里接受馈赠总感觉怪怪的,像是施舍。

    婉儿道:“太后的赏赐是不能拒绝的,来评事你还是收下吧,让我也好回去交差。”

    “是,那臣谢过太后殿下,谢过上官才人。”我当然知道太后的赏赐是不能拒绝的。

    “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宫里这会怕要开始清查了,我们虽然是奉了太后之命出宫,也不能乱了规矩,所以就此告辞了。”婉儿说着站了起来。

    “那好,请慢走。”我陪婉儿走到门口,目送她乘车而去。

    我捉摸着婉儿的话,分析太后对我的态度,看来她还是比较看重我的,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赏赐。在朝堂上之所以没有帮我,正如她所说的,不想陷我于被动。如同薛怀义一样,正因为得到太后的宠信,而成为众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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