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永生之泉的奥秘之则天女帝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十九章 塑望朝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在京的文武百官,无论大小品级,都要参加早朝,谓之塑望朝。

    八月初一,天微微亮,我便起床了,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塑望朝,心中难免有些激动。皇城内寂静无声,大道上空无一物。清风微凉,晨雾蒙蒙,长路遥远。我走在宽阔的宫城外道上,左边是权力的中心,右边是天下万民,胸中是为国效力的激情。

    晨钟敲响,晨鼓阵阵,神都就要苏醒,迎接崭新的一天。

    我回到住处,简单洗漱,穿上官服,与杜景俭李日知一道,前往应天门。

    我们离得最近,因此是来的最早的。那些住在皇城外面的大臣,或坐轿或坐车或骑马或步行,自然要比我们来的晚一些。群臣在殿中侍御史的指挥下,按照官服颜色官职高低,依次有序排着队。卯时二刻城门开启,监门校尉手执名籍点名,群臣应答,一一入内。宫城是皇家内城,出入自然有严格的盘查。而早朝也是很严肃的,尤其是塑望大朝人数众多,不光有殿中侍御史维持秩序,更有禁军站岗。若破坏早朝秩序,如迟到早退、大声喧哗、着装不齐等,会受到处罚,轻则罚俸,重则贬官。

    我小心翼翼跟在众人后面朝内走去,宫城内,旌旗飘扬,仪仗林立,负责守卫宫城的禁军执枪立于城门两侧,威风凛凛。正对着应天门的便是宏伟壮观的乾元殿,这是当时世上最大的宫殿,是举行祭典和大朝的场所。

    群臣来到乾元殿外,依旧排着队等候入殿。我默默观察着这些人,尤其是穿着紫袍的那些宰相,原本我以为该是清一色的老家伙,没想到里面不乏一些年轻面孔。殿内的宫人侍女,想必也正加紧最后的布置,不时传出一些声响。

    卯时三刻的钟声敲响,我终于可以跟着队伍进入乾元殿。只见大殿内恢弘敞亮、富丽堂皇,殿上已设黼扆、蹑席、熏炉、香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别的香气。宰相们在香案前相对站好,王公靠前,其他官员分立于两旁,绝对按照品级依次站立,队伍要整齐。若同一品级的官员,则文昌台在前面。

    太后前两年改元,顺便将官职名称改了个遍。中书省改称凤阁,门下省改称鸾台,尚书省改称文昌台;吏部作天官、户部作地官、礼部作春官、兵部作夏官、刑部作秋官、工部作冬官;太常寺作司常寺、光禄寺作司膳寺、卫尉寺作司卫寺、宗正寺作司属寺、太仆寺作司仆寺、大理寺作司刑寺、鸿胪寺作司宾寺、太府寺作司府寺、司农寺未改。这就是三省六部九寺。此外还有御史台改名肃政台,再分为左、右台。左台监察各省、部、司及军旅;右台监察州县。

    都站好后,侍中奏道:“外办!”

    这时皇帝李旦从西序门进来,后面跟着太后、上官婉儿、内官王德福。李旦坐在王座上,执扇女官侍立两旁。太后坐在皇帝旁边的座位上,婉儿坐在太后身后,王德福侍立一旁。

    群臣在首席宰相带领下朝拜天子和太后,二三百人山呼万岁,响彻庙宇。

    朝堂上,少了几个人,如冯元常和俞文俊。同时也多了几个人,比如我。这种人事变动已是习常,在朝堂上波澜不惊,不会激起任何涟漪。

    朝堂议事正式开始,众臣纷纷提交奏折,各部门长官陆续上前奏报。

    只见有一人上前奏道:“启禀陛下,安西四镇危急,厥对碎叶等镇屡次侵扰,掠杀当地军民,抢夺财物。还望陛下早定对策,已安民心。”

    安西四镇为碎叶、龟兹、于阗、疏勒,李世民曾在此基础上设立安西都护府,派遣大唐将士,跟西域众多部落小国一起,守卫着丝绸之路。不过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再加上人口复杂,这片区域总是麻烦不断。

    皇帝李旦看向太后,似乎在等待他母亲的决断。

    我悄悄问杜景俭“这老头是谁?”

    杜景俭小声对我说道:“这是夏官尚书岑长倩。”

    这时又有一人上前道:“兵贵神速,臣愿领兵前去镇守,以挫锐气。”

    我小声问杜景俭:“这个人又是谁?”

    杜景俭说道:“他是娄师德,刚从土谷浑平定吐蕃回来。”

    娄师德?宗仁?是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抱负,从军了吗?看着当年那个仗剑走天涯的白衣少年,如今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颇有点残躯已老,壮志未酬的意味。

    “娄卿刚打完大仗,未及修整,又要赶赴安西,陛下和我认为太过辛劳,我看就派其他人前去吧。”太后说道。

    娄师德道:“平乱抗敌是臣的职责,为国家效力,臣不敢言辛劳。”

    未等太后回话,又有一人出列奏道:“启禀陛下、太后,大军远征恐还需要很多时日,安西四镇形势紧急,臣以为,可征西突厥十姓部落助守碎叶镇。”

    还没等我发问,杜景俭轻声告诉我:“此人乃宗楚客,太后堂姐的儿子,身居夏官员外郎,倒算是颇有才干。”

    裙带关系?我向来对这种人嗤之以鼻,心里觉得他们无非就是靠别人的势罢了。

    太后点点头:“你的建议很好,可惜时兴昔亡可汗已被遣征厥及铁勒部落,稽留于甘州、凉州一带,不然倒是可以驰援。”

    在我看来,这突厥就跟蝗虫一样,一路烧杀抢掠,怎么也灭不完。李世民时期曾扫荡了北方草原,将其灭国,然而现在就跟草原上的野草一样,春风一吹,又长出来了。

    宗楚客道:“西突厥继往绝可汗阿史那步真之子斛瑟罗骁勇善战,可擢为右玉钤卫将军,袭可汗号,统率五弩失毕部落,以助。”

    太后高兴地说道:“此计甚好,既解了燃眉之急,又可团结西突厥各部。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原本我以为太后只是个聪明的女人而已,跟其他女人也没什么差异,顶多就是诡计多端、心思缜密点罢了。没想到她对军事也如此了解,真让我大感意外。而这个宗楚客也似乎对军国大事有点见地。

    群臣讨论了一番,并未提出反对意见。

    娄师德道:“臣复议,愿领兵出征统御西域各部,请陛下和太后降旨。”

    李旦看了看太后,说道:“请母后下旨。”

    太后开口道:“婉儿拟旨。斛瑟罗骁勇善战,擢右玉铃卫将军,袭继往绝可汗号,统率部族,以助抵御外敌。”

    我踮起脚尖,见上官婉儿在太后身后奋笔疾书,认真的模样真是可爱。群臣交头接耳,开始猜测太后会派谁去平定安西之乱。

    李旦在敕书上盖上玉玺递给太后,太后又加盖上自己的印鉴,说道:“驾部郎中,八百里加急,即刻送往安西都护府,不得有误。”

    只见一人领旨夺门而出。

    “至于出征将军的人选。”太后扫视了一圈说道,“娄卿,土谷浑还需要你来镇守。黑齿常之,这次就由你领兵出征。”

    一个高壮的汉子出列道:“臣遵命。”

    我小声问杜景俭:“这个人的名字怎么这么奇怪?不是中原人吧?”

    杜景俭道:“此人是百济人,威猛英勇,当年征服高句丽后,此人降于刘仁轨,归顺之后也是屡立战功。”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想起了孙氏,她夫君就是死在了高句丽的战场上。我也想起了梅二娘,因为她的夫君刘老三,正是刘仁轨的孙子。

    “武懿宗,你也去吧。”太后又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只见一个身材矮小,还有些驼背的男子出列领命。

    我很是诧异,悄悄问道:“这也能上阵杀敌吗?”

    杜景俭道:“这是太后的侄子,他爷爷是太后的伯父。”

    怪不得。我心想这杜景俭知道的可真多,看来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都得问他。

    我又想起了老师说的话,不因高贵而仰望,不为低贱而俯视。人与人之间,应是修养、品格的差异,而不该是阶级、容貌的区别。我不能因为武懿宗瘦小驼背,且是太后的亲戚,就质疑他领兵作战的能力,这是主观武断片面的,说不定他是和孙膑一样的奇才呢?

    岑长倩又奏道:“谣传土敦将要反叛,还望陛下早作应对。”

    闻听此言,群臣议论纷纷,大为震惊。十几年前,突厥沓实力土敦降唐,部落迁居平夏城。相比起安西四镇,平夏城距离长安和洛阳更近,对唐的威胁也更大。

    太后怒道:“为何不早报?”

    岑长倩解释道:“因消息未证实,臣不敢谎报。”

    太后说道:“既然如此,你们有何看法?”

    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拿不出个主意。

    娄师德道:“臣认为可做两手准备,派人前往探查虚实,同时部署兵力应对。”

    我还以为他又要领兵出征了,看来宗仁还是有勇有谋的。

    宗楚客说道:“臣以为土敦为人忠义和厚,又深受太后恩惠,不会轻易反叛。但其侄默子,狡猾凶悍,素于土敦不合,反叛者恐怕就是这个默子。不过此人无大能耐,并不会造成多大威胁,请太后不必动怒。”

    太后道:“你们说得很有道理,等实情报来再做处置。”

    (事实证明,宗楚客分析得完全正确,不久后传来消息,默子带部北逃,被州兵与土敦所擒。)

    “启禀陛下,含嘉仓已修建完毕。”又有一人又出列奏道。

    杜景俭道:“此人就是冬官侍郎狄仁杰。”

    他就是狄孝绪的孙子?想起前世所受的冤屈,我觉得狄孝绪也难逃罪责,既然他已经死了,就由他孙子狄仁杰领罪吧。

    太后道:“这么快?狄卿详尽奏来。”

    狄仁杰道:“含嘉仓城,东西长一千九百七十四尺,南北宽两千两百九十尺,共有大窖一百五十三个,小窖二百六十五个。其中大窖每个可储粮一万石,小窖可储量数千石不等,采用‘席子夹糠’法,可保谷物九年不坏。臣已详细记录在奏折里,并交于冬官、地官归档。”

    太后高兴地说道:“太好了,如此便可保神都,乃至整个京兆地区粮食无忧。无论是战乱还是饥荒,臣民皆有余粮。此乃大功一件,我应该好好奖赏你。”

    狄仁杰道:“并非臣一人之功劳,最辛苦的当属含嘉仓的构造者和建造者,请陛下和太后奖赏他们。”

    太后笑道:“狄卿说得对,理应一并奖赏。”

    接下来,群臣开始歌功颂德拍马溜须,我没兴趣听这些,再加上早上起得太早,竟有些犯困了。迷迷糊糊元神出窍,眼睛也闭了起来。

    “那照你说,什么是魁首?”

    我一下被惊醒了,是太后在发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魁是大帅,首是元谋。”只见徐有功站在队列外应答着。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太后又怒着问:“杨维亮难道不是魁首?”

    徐有功不慌不忙地答道:“若是魁首,他早该在徐敬业被杀时伏法了,赦后才发现,可见只是支党而已。”

    原来是这个案子,杨维亮是我昨天负责审讯的,是徐敬业一案的遗留问题。周兴好大喜功,命我想办法责成杨维亮与徐敬业同谋,这样一来他就是大功一件了。我把审理结果分别递交给了徐有功和周兴,徐有功觉得供词有出入要求重审,周兴抢先一步报给了太后。这下好了,捅出了娄子,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我。我一下子睡意全无,全神贯注起来。

    太后的嗓子越来越粗:“他为徐敬业征集私债、买弓箭,还不是魁首是什么?”

    群臣们大气不敢出,纷纷为徐有功捏了一把汗。

    徐有功并未退缩,不紧不慢道:“征债是事实,但买弓箭与杨维亮无关。”

    太后又怒道:“二月征债,八月通书,还能不是同谋?”

    徐有功心平气和地说道:“所通书信未见查获,只据口供,而口供也只承认与徐敬业礼节上寒暄。而且征债、通书也只能归属于支党行为,与同谋魁首怎么也不能相符呀!”

    这场朝堂辩驳,把在场的二三百个文武官员都吓得脸色铁青,尤其是我等小吏,更是胆战心惊,不知会发生何事。杜景俭和李日知看看我,好像生怕会因此事惹祸上身。

    朝堂答辩,各抒己见,是唐代朝参的特色。

    据说李世民经常被魏征气得发脾气,还不敢当面发,只能偷偷在后殿吹胡子瞪眼睛。每当大臣们觉得皇帝的举动有点过分,或者越礼,就会用尧舜禹等先贤来约束他。若皇帝还是执意而为,就会用隋炀帝杨广来警示他。往往这个时候,李世民只得甩出一句“我不是杨广”,顺了大臣们的意,顺了朝纲礼仪。

    群臣之间也是经常吵得不可开交,我觉得这是好事。有分歧才有争论,有争论才有进步,如果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准说,怎能知道对错呢?

    太后向来是敢说敢做,雷厉风行的,这从她年少时驯服烈马“狮子骢”一事便可看出。况且对于叛乱谋反之事,向来都是从重从严,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看来这次徐有功是凶多吉少了,不知会不会殃及我们这些司刑寺的池鱼,想到这我不由自主地菊花一紧。

    太后的怒气渐渐消了,语气也缓和了很多:“杨维亮是支党还是魁首,徐卿去仔细勘察,再奏上来。”

    没想到太后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了,这倒是让我始料未及,也令我大开眼界。从这里我发现,太后至少是明辨是非的,不是为了争论而争论,而是为了弄清事实。其次,太后也是大度的,她能很快控制自己的情绪。再者,太后更是睿智聪慧的,能巧妙地化解矛盾。

    而徐有功也不愧为司法人员的楷模,正直无畏,公正严明。朝臣们也终于真正见识到了“徐无杖”的风采。

    群臣们好像都松了一口气一样,放松了下来,我也没那么紧张也没那么困了。刚才真是被吓得不轻,李杜二人擦了擦汗,露出疲惫的笑容。

    “臣麟台正字陈子昂,奏请太后废除铜匦事宜。”

    听闻此言,众臣哗然,当下议论纷纷,这恐怕是很多人想说却不敢说的话。我扭过头去,这不是那个砸琴的陈子昂么,他终于考上了?麟台乃秘书省,掌管国家藏书。而正字,是个九品官,负责刊正文字,查找错别字。可以说是一个最清闲的部门里面的一个最没有实权的人,跟我前世的官职差不多。如果卑微渺小的一个人,是谁给他的勇气,居然敢在大殿之上,群臣面前,公然挑战太后的权威,简直让我惊掉下巴。如果说刚才徐有功的行为是据理力争,那这个陈子昂简直就是不自量力。今天的这个朝会可真是够热闹的,令我大开眼界。

    太后复又站起来,走下台阶。群臣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一个个屏息凝神,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太后道:“你觉得设立铜匦,听取天下万民之言不好吗?”

    陈子昂道:“回禀陛下、太后,各方告密者累积已逾数千人,属实情者则百中无一。陛下仁恕而屈法容之,一人被讼,百人充塞狱中。或曰陛下爱一人而害百人,天下从此怨声四起,不知所安。臣闻隋末天下仍安,天下之弊尚未至崩溃。人心盼望安居乐业,炀帝不悟,遂使兵部尚书樊子盖专事屠戮,以致杀人如麻,血流成河,至此天下方始大乱”

    “可是若无铜匦,陛下便不知民间疾苦,不知官员政绩,更不知鱼保家所作所为。”太后打断了他。

    鱼保家就是发明铜匦的人,后来被人告发曾为徐敬业铸造兵器,也成为了第一个因铜匦告密而死的人。

    “可臣以为,一旦大狱兴起,不能不滥,冤者嗟叹,人心惶恐。如此则官不思政务,民不思生产,诸事疲敝,恐危急我大唐社稷安危。伏愿陛下和太后,念及此情,废除铜匦。”陈子昂说完拜倒在地。

    我悄悄问杜景俭:“这个陈子昂是什么来头?”

    杜景俭道:“他乃梓州射洪人,家境殷实。年少不务正业,却轻财好施,慷慨任侠。后因耍剑伤人,弃武从文,三次科考,终举进士,倒是写得一手好文章。”

    杜景俭不亏为朝堂百晓生,这都知道,让我大为惊叹。这个陈子昂还真是敢说,这样的脾性在朝局中恐怕很是危险吧。

    “陛下和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你下去吧。”太后没有再给他废话的机会,转过身去,甩出两个字,“退朝。”

    王德福心领神会,大声喊道:“退朝。”

    这个陈子昂,怕是惹恼了太后,可有他苦头吃喽。在退朝的钟声里,群臣有序散去,他们中,有的盎然,有的落寞。

    而我也有幸亲眼见到了女王临朝的风采,坚定了为她效命的决心。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下一章 目录 上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