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凌拿起杯子想喝水，却发现杯子空空如也。
他站起身要去接水，陈立宇从座位上弹起来，说：“我帮你接吧？”
蔡凌摆摆手：“不用了，我走一走吧，趴了几节课腰都坐酸了。”
陈立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话。
蔡凌觉得他奇奇怪怪的，但是没多想，拿着杯子就往楼梯间走。
刚出门，就跟裴傲打了个照面。
裴傲顿住脚步，站在原地，看到蔡凌一脸病气，觉得胸口堵得慌。
瞥见他手里的水杯，在心里默默鄙视陈立宇连病人都不会照顾。
他犹豫了很久，要帮他吗？可突然开口不会很奇怪吗？
管他奇不奇怪呢，他都病了！
就在裴傲终于决定开口的时候，蔡凌侧过身子，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
裴傲回头，看蔡凌脚步虚浮，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烦死了。
下节课是语文，老王一进教室，就看到她最心爱的课代表趴在桌上，桌角堆着小山一样的纸巾。
“蔡凌。”老王把书放到讲台上，往最后一排走，问，“你生病了？”
同学们都看过来，蔡凌不好意思地笑：“有点感冒，没事的。”
老王伸手摸蔡凌的额头，皱着眉说：“你发烧了啊。”
蔡凌“啊”了一声，他自己没发现。
也不知怎么，下意识的，就往裴傲那边看了一眼。正看到对方埋着头在写字，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哼！亏我还当你是朋友，你个冷血动物！
老王说：“你打个电话给你家长吧，得去医院看看。”
蔡凌连连摇头，他可不想被爷爷奶奶念叨，再说了，他们年纪大了，大冷天跑来跑去的多不好。
老王无奈，又说：“那你先回家休息，行了吧？”
蔡凌这下同意了，他确实有些难受。
老王看他点头，突然转头对裴傲说：“裴傲，你家是不是跟蔡凌家一个小区，你送他回家，再回来上课吧，反正语文课你也不听。”
好些同学发出笑声。
裴傲猛地抬头，愣怔着没说话。
蔡凌撇嘴，说：“不用了王老师，我自己打车回去吧。”
说完就从桌肚里扯出书包，往教室外走。
大家都看向裴傲：这都不帮忙？
裴傲仿佛刚刚反应过来
来发生了什么一样，倏地站起来，往教室外跑。
冲到操场上，看到蔡凌拖着书包，书包带子掉在地上，裹得全是灰尘。
他几步走上去，一把抢过那书包背在肩上。
蔡凌转头看他，没说话。
裴傲也没说话。
两个人无言地走着。
操场走到大门，还要下一段台阶。
蔡凌头重脚轻，两阶看成一阶，脚迈出去就一个趔趄，突然失重，整个人往前扑。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摔倒的时候，旁边却突然伸出一只手，稳稳地勒住了他的肩，把他整个身体带了回去。方一站稳，那只手就触电一样地收了回去。
他转头看，只见身边的人皱着眉头，嘴唇往下抿，好像满脸不高兴。
“小心点。”裴傲说。
“谢谢。”蔡凌说。
又没话说了。
就在这样充满误会却又心照不宣的疏远之下，期末考试迅速到来又飘然离去，寒假开始了。
从小到大，裴傲最喜欢的就是寒假，因为老爸老妈会在年初二带他回邻省外婆家住几天。这个寒假，因为心烦，对于外婆的思念就更甚了。
外婆是个端庄又时髦的老太太，外公过世早，膝下有三个子女，她却从不答应跟他们住在一起，一直坚持住在老房子里。每天去老年大学上钢琴课、瑜伽课，周末约上几个老头老太太一起自驾周边游，心态年轻又可爱。
裴傲经常看着老妈思考，这女人怎么会是外婆的孩子呢，天天只知道打麻将，在赌桌上脏话连篇，为了打牌常常几天不洗头发，她怎么配做外婆的女儿呢？
“小傲，想什么呢？”外婆打断了裴傲的思考，递给他一杯牛奶问。
裴傲接过牛奶一口喝完，答：“在想我妈怎么会嫁给我爸。”其实他一点都不好奇，也一点都不奇怪，这两个人明明就是物以类聚，但他总不能说“在想老妈凭什么当你的女儿”吧。
外婆听了这问题，眼神飘远，翻出十几年前的记忆，说：“能为了什么，年轻的时候，有情饮水饱，动了心的人啊，十头牛都拉不住。”
裴傲心中一跳，那我怎么办？
“可是他们根本不般配啊，还不在一个省，搞得老妈离家千里，不能经常来看您。”裴傲说，“不般配的人，就不该在一起。”
一字一句说得坚定，像是在给自己下判决书一样。
外婆却摇头，伸手摸着裴傲的头，说：“傻孩子，你觉得爱和般配，哪个更难
难得？”
裴傲眼含困惑地摇头。
外婆继续说：“你这一生，会遇到成千上万的人，不说远了，就说你现在，才16岁，可是从记事儿到现在，遇到的人也有万把个了吧，这么多人里面，你觉得跟你‘门当户对’、‘性格相合’的有多少？”
裴傲想到了一些人，小学初中时候的朋友们，不管男女，都有那么几个。
外婆知道他心中有答案，接着说：“那你再想想，这万把个人里面，有没有让你产生过‘爱’这种感觉的人？”
裴傲心里浮现出一个人影，摇摇头甩开，问：“外婆，什么是‘爱’？”
外婆慈爱地看着他，说：“我们小傲16岁了，可以知道什么是爱了，也可以去爱别人了。爱嘛，其实没有多复杂，就是常常挂念着一个人，看到月亮会想起他，吃到美食会想起他。他生病了你会难受，他高兴了你也就高兴，分开哪怕一天都思念，恨不得每时每刻待在一起。”
裴傲：“……”
他简直怀疑外婆有读心术，这特么不就是说的蔡凌吗？
“怎么，小傲有喜欢的人了？”外婆窥探出小外孙表情背后的秘密。
裴傲苦闷了一个月，纵使他再怎么喜欢装成熟，终究还是个16岁的少年，这会儿面对着外婆，倾诉的欲/望蓬勃生长：“嗯，外婆，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是我不能喜欢他，我很纠结，很痛苦。”
外婆把他拥入怀里，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问：“为什么不能？喜欢是你的事，你们可能会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在一起，但喜欢没有什么能与不能的，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坦然接受并享受其中才对。”
裴傲疯狂摇头，声音带上哭腔：“不行，我不能喜欢他，我的喜欢会给他带来困扰，我甚至……我甚至自己都不敢面对……我……”
自裴傲长大后，外婆还没见他哭过，眼下心里有些惊讶，还有些奇怪，问道：“为什么会有困扰呢？你喜欢你们老师？”
这什么脑洞，比蔡凌还异想天开。
裴傲伸出手抓着头发，走投无路了，他想，我走投无路了，我连这一刻，都还在思念蔡凌。我完蛋了。
他抬起头，闭上眼睛，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啪嗒”一下砸到手背上。
片刻后睁开，看着外婆的眼睛，说：“外婆，我喜欢一个男生。”
呼，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裴傲觉得一个月来压在脊柱上的那座大山，终于卸下来了。
外婆拍着裴傲脊
脊背的手一顿，几秒后又恢复了动作，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释然的笑，说：“那又怎么样呢？外婆说了，喜欢是你的事，你要接纳自己的感情，只有接纳自己，才能快乐。”
几个月前，也有一个人，通过诺基亚的听筒，跟他说，要接纳自己。
我希望能让你越来越好，那个人说。
可现在，他亲手把人家推开了。
那个人成了说不得碰不得看不得的存在，连想一想，都心痛得不得了。
外婆继续说：“小傲，爱是没有界限的，没有人规定过你必须爱上一个女孩子，爱上男孩子也不是需要羞耻的事情，所有的爱都是平等的，明白吗？”
裴傲震惊地抬头，问：“外婆，你不会瞧不起同……同性恋吗？”
外婆摇头：“我哪有资格瞧不起别人，每个人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不错了，老去瞧别人累不累啊？”
人有的时候说服自己，只需要一句话罢了。或许心里早已有答案，只要有人帮你点出来，说是豁然开朗，其实是认了，认了命也好，认了心也罢，都是放下了钻牛角尖的固执，选择了一条最想要的路。
裴傲心里逐渐开朗起来：“那外婆，我……我可以告诉他吗？”
外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这哪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任何事情，只要你能承担后果，你就去做。杀了人就赔命，放了火就坐牢，人家接受了就在一起，不接受就分道扬镳，是不是？”
裴傲点头，在迷雾中转了一个月的圈，他确实把自己绕进去了，如今再回头看，简直愚蠢至极！他竟然逃避，他裴傲居然做出了这么丢人这么没有担当的事情！不就是喜欢吗，裴傲喜欢谁就追，反正现在的情况也比追不到差不到哪里去了，再瞻前顾后还算什么男子汉！
裴傲是实干型的人，一旦定下目标，就立刻开始制定计划。
他认为，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要刺探蔡凌对于男生喜欢他的态度。
裴傲想到运动会的时候蔡凌知道有男生喜欢顾凡，眉头都皱成川字，突然觉得前路漫漫
不不，要有信心，裴傲甩甩头，对自己说，哪怕蔡凌是直得不能再直的男生，也要把他掰弯了！
可眼下，好像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是重新跟蔡凌说上话，哎呀，要是之前没有那么冲动突然就不理人家了就好了，现在还得找个理由圆回去，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裴傲在外婆的小花园里转了十来圈儿，终于给自己找了个绝佳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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