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书还是心疼徒弟,为段虹接好了手筋,还送去了伤药。
但那灵剑门弟子,双脚与惯用剑的一只手,骨骼血肉筋脉,悉数碎成了泥渣,往后必是不得再习武了。
段虹清醒过来后,觉得自己做的种种都仿佛在梦中发生,他无法控制梦境的变化,却能真切感受到梦里的愉悦。
若是他意志坚定,是可以控制住的,然而杀人带来的快感却让他上瘾,全身内力都暴走叫嚣着,要他去杀/人。
段虹伤好后,自觉未能遵守誓言,愧对师父师妹,便告别了师门,自行离去,留下了那柄孤善重剑。
但杀念却无法被留下。
---
集市中,段虹身侧悬一把寻常佩剑,慢慢地走着。
他头皮像被拉扯一般抽疼,手总忍不住握上剑柄。
但一看周遭,坊市热闹繁华,百姓言笑晏晏,他又清醒了些。
嗜血的念头如同蛊虫一般,蚕食着段虹的神志。
他每日就这么走着,他要往人多的地方去,方可保持灵台清明。
入夜,集市上不少做买卖的都收了摊,空出的位置又迅速被新的小贩占据。
段虹路过一处暗巷,他停下步子,按住了剑柄。
暗巷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身子紧贴着砖墙,她刚收了摊,脚下包袱皮散开了滚在地上,五颜六色的珠花发饰落了一地,她颤巍巍地捧出一小吊铜钱,像供奉似的交给面前几个泼皮。
泼皮们拿了钱,并未离去。
小姑娘又蹲下身,把包袱皮完完全全地抖开给泼皮们看,她是真的拿不出钱了。
泼皮桀桀笑着,上前撕扯小姑娘的衣服。
小姑娘瞪圆双目,惊怒与羞愤袭上脸庞,可她反抗不得,最终只是闭上了眼。
段虹心里咯噔一下,须臾间,剑已出鞘。
回过神来,又是满地狼藉。
方才的小姑娘正不住地向段虹磕头,段虹心中烦躁,剑鞘抵在姑娘额头,制止了她。
小姑娘衣裙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珠,她抬起头,面上有惊惧,也有几分真诚的感恩。
段虹用剑尖划开地上一具尸体的衣襟,将那吊铜钱物归原主。
小姑娘执意不肯收,她神情怯怯,像怕极了段虹,却坚决地摇着头。
“多谢大侠仗义相助,我……我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这钱权当我的救命钱吧!”
段虹蹲下身,帮小姑娘将落了一地的首饰一件件收了起来,因首饰就落在小姑娘脚下,方才段虹杀人时有意避开,所以死人的血并未淌到此处。
他首先拾起一粒石榴石,却尴尬地发现自己手上的血把石头弄脏了。
“不必,”段虹道,“这颗石头便是你的买命钱,其余的你收好。”
段虹将铜钱放入小姑娘的包袱中,收了石头转身便走。
走远后,段虹又摸出那粒小巧的石头,细细端详起来。
这石榴石
石品质低下,打磨不到位,形状很不圆润,本应透亮鲜红的石子,颜色颇有些驳杂,甚至还有一道细小的裂痕。
段虹愣了神。
刚杀了人,他心里极为舒坦,他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事。
段虹习武,便是为了学成后仗剑四方,惩恶扬善。
恶人们,他们作恶时,摧毁他人的幸福,枉顾他人的性命,自己凭什么不杀。
段虹拜师时说的那段话宛如笑话,若是对着恶人还网开一面,仅仅是使其惊惧退却,那被恶人害去的那些人命,何其不甘。
恶人该死,这世上有那么多恶人,段虹便是杀几个,又如何?
段虹心定,他一个飞身,便掠出数十丈,他飞速跑起来。
他没有做错,他要将这念头告诉师父,师父一定能谅解他的。
段虹又碰了碰衣袋里的石头,想到,棋师妹也一定能懂……不知棋师妹,会不会喜欢这小石子?
重锋门,乐正书处。
乐正棋正与她的父亲争辩:“父亲你也说了,师兄他杀的是泼皮罢了!他们不作恶在先,师兄又怎会动手?”
乐正书道:“不论被杀者何人,段虹他都再次犯下杀孽,我本认为他尚且不算糊涂,派人跟着他,若是他表现尚可,便继续做他的师傅,教他新的剑法,没想到,他又杀了人。”
乐正棋怅然:“没成想这孤善剑法如此诡谲,师兄以往……根本不是这样的。”
乐正书道:“剑法本身无罪,是段虹自己的心神乱了。”
乐正棋道:“若是当日,我没有央着师兄出去看灯,若是我没有只顾着新奇自己丢下师兄乱走,若是……若是我练剑时,再刻苦一些便好了。”
乐正书:“你天资如此,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极好。”
乐正棋:“是我害了师兄。”
乐正书:“他已不再是你的师兄了。”
乐正棋悚然抬起头:“父亲你怎么?师兄就算做错了事,你又何必出此言呢?”
乐正书目光深沉,眉头微蹙,含着决绝。
乐正棋惊疑不定:“父亲你想做什么?”
乐正书:“我不想来日武林中,多出一个魔头,现在我再无作为,日后必有大患。”
乐正棋神思被抽空,耳边嗡嗡作响。
宛如苍老了十数岁的老者眼中痛色浮现:“我要杀了他。”
段虹垂着头,站在门外,恶念横生。
乐正棋觉得窗外蓝影闪过。
她木然走向窗边,眼皮跳了起来,她压下心头不安,推开窗户,见无异常,又合拢。
鼻尖忽而嗅到血腥之气。
乐正棋猛地回身,只见原本端坐的乐正书心口探出一截剑身,缓缓倒下。
段虹拔出剑,手腕翻动,温热的鲜血甩了一地。
他眼中迷茫,嘴角带笑,望着脸色刷白的乐正棋,讷讷道:
“我想变好的,为什么你们不听我说呢?”
段虹一步步走向乐正棋,剑尖点在地上,拖出凄厉的哀鸣。
他神情哀切,眼中却涌上喧嚣的怒潮,显得神经质又可怜。
段虹道:“我是打算行侠仗义,锄奸惩恶的,我只是想杀作恶之人。”
乐正棋闭了闭眼,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考量。
段虹问道:“我并未杀错一个人,为何师父却不放过我?”
乐正棋盯着段虹,嘲讽地笑了。
她道:“段虹,你是为了行侠仗义而杀人,还是为了杀人而行侠仗义?”
段虹瞳孔微缩,飘离的理智归位。
他扔下剑,仓皇而逃。
乐正棋眨着酸涩的眼,朝乐正书的尸体走去,脚下硌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见到粒暗红的石榴石。
乐正棋拾起石头收好,又去为父亲换下了带血的外袍,然后便定定地静坐,良久之后,她站起身,将段虹遗落下的剑毁去。
今日之后,再无重锋门。
------
藏剑阁被闯了,段虹带走了孤善剑。
他还是开始了他自己的行侠仗义。
弑师之后,段虹杀了许许多多的恶人,好似多杀一个至恶之人,就能减轻一分他犯下的罪孽。
每杀一人,段虹就将对方的佩剑带走,立于乐正书的坟冢旁,似是在祭奠,又似是在忏悔。
段虹也问过自己,他是为了正义而杀,还是为杀而杀,这个问题无解,但段虹确实也没再错杀任何一个好人。
段虹满手鲜血,杀孽深重,但唯一对不起的人只有师父与师妹。
段虹于乐正棋,有杀父之仇,亦有救命之恩。
他只能死在乐正棋手里。
---
场景转回万剑碑。
段虹已与乐正棋打了许久,昔日总是略逊一筹的乐正棋今日已能与段虹打至平手。
段虹稍微拆了几招,便明白了缘由。
段虹收了剑,道:“你也练了孤善剑法。”
乐正棋颔首:“正是如此,我只有用这剑法,才有可能打败你,但现在看来,仍是不行。”
段虹道:“我站在这里,让你杀。”
乐正棋摇头:“看来你还是没有想透,简直无药可救。”
乐正棋再次挥剑劈斩,身姿矫健,宛若迅疾飞行的苍鹰。
她手臂微沉,剑气凝结于指尖,蓄势待发。
段虹认出了这招,他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凝气于指,覆于剑身,然后全力挥出。
两道相似至极的剑意在二人间交错,一道在逼至段虹眼前之际消弭于无形,而同一时刻,乐正棋宛如被羽箭射穿的翠鸟般,从空中坠落。
段虹落了地,他踉跄奔向乐正棋,刚巧看见乐正棋趴伏着咳嗽,像是要把内脏咳出,一口鲜血喷溅在地,宛若牡丹绽放。
段虹轻拍乐正棋后背,帮她顺着气,又将她翻过身来,小臂垫着乐正棋后颈。
像一滴红墨在宣纸上晕开,乐正棋仿佛流出了全身的血来。
段虹再也感受不到杀人的快感,他扣着乐正棋的手心,徒劳地传输内力,问了句为什么。
乐正棋嘴角溢出血丝:“如若我杀了你,我便是下一个你,但师兄你不一样,你已是惩恶扬善的大侠。”
段虹摇头:“我不是,我弑师叛宗,罪大恶极……我都担不起你这一声师兄。”
乐正棋道:“杀念不可控,师兄你其实已经做得很好。这些年来,在江湖上行走,我也听得百姓们对你交口称赞。”
段虹满眼无措:“方才你出手比我快,我本应已经被杀了。”
乐正棋又吐出口血沫:“师兄没有做错,这剑法奇诡,我若杀你破戒,到时候我做得必定不如师兄。”
“只因我是你的执念,让你对过去的罪孽无法忘怀,那么现在我死了,你就无需挂怀了。”
段虹捏着乐正棋逐渐冷下去的手腕,颤抖得像雨夜枝头的残叶。
乐正棋气若游丝,耗尽最后的气力念道:
“你若想行侠仗义,便一辈子……这么做下去,我……死得其所。”
乐正棋不再说话了。
段虹过了许久,念了句:“棋师妹。”
无人应答。
段虹还捏着乐正棋的手传输内力,直到乐正棋筋脉滞涩僵化,段虹还在继续。
段虹点了点乐正棋额心的白痕,又抚过乐正棋的鬓发,摩挲发间的石子珠串。
他动作突然顿住,蓦地翻过掌心。
不算圆润光滑的暗红石榴石上,静躺着一道微小的裂痕。
段虹呆坐在原地,宛如老僧入定。
---
此日之后,万剑碑又多了两柄剑。
是两柄黝黑无锋的重剑。
江湖上,段虹的声名地位逐渐被其他鹊起的少侠所超越。
但总有人在行侠仗义。
---
这就是万剑碑的全部剧情,内容涵盖了武侠题材几个烂大街的桥段,但导演运镜漂亮,演员演技在线,视觉效果还是非常不错的。
预告简短,并没把所有人物关系和重要剧情剪进去,只是挑了几个吸引人的点。
但就这么几个小片段就足够让顾则枫敬佩了。
好好学习的就是不一样,顾则枫开始愣神。
他想找贺子沙讨论几句,但贺子沙在一旁龇牙咧嘴地看手机,嘴里不住地diss白薇然。
估计还是在纠结节目的预告。
顾则枫自己又把电影的预告倒回去看了眼,视频中男女主角倪锦与方亦铭每一句台词都到位,每一个眼神都动人,两人饰演的角色在剧情中有着年龄跨度,但他们自然地演出了不同阶段的段虹与乐正棋应有的模样。
顾则枫也想成为这样的演员,他要学的东西真的太多了。
在惆怅与憧憬中,顾则枫更加坚定了回学校改过自新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