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小院,院墙不高,除了大门外,正房和偏房之间还有一扇后门。
还算宽敞的小院子有一颗一丈多高的大柿子树,枝叶随风摇摆发出沙沙声,可以看到其间已经结了许多小小的青柿子,让人联想到入秋了,满树火红饱满的大柿子一定很好看。
院子中还有一口水井,青石井壁被一场雨水浸透了,透出一股温润的色泽来。
如果单看这院子,任谁也不会想到院子里的人家生活到底困苦到了何种境界。
这个小院子是沈墨祖父的祖父留下来的,沈家往上数几辈都是殷实人家,终于到沈墨爷爷这一辈,供出个有出息的读书人来,成了一县之尊,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可惜老爷子想不开,或者想赌一把,结果输得裤子都没了,最后还累及子孙。
沈墨到井边提桶,打算打上水来洗漱一番,结果看到井中的水面微微有些愣神。
玉面朱唇,墨眉星目……谁家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掉井里了?
过了片刻,沈墨才反应过来。水里是他的倒影。
沈墨嘴角抽动了一下,好半天才吐出一个字:“靠!”
沈墨右手几乎是下意识的往下一摸。
还好,零件没少,就是长得比较缺斤少两而已。
“哥……你干嘛呢?”沈墨身后传来一个迟疑的女声。
沈墨后背一僵,缓缓回头,看到身后站着个小姑娘,稚嫩的小脸蛋上挂满不解。
是沈灵,他的妹妹。
沈墨感觉自己作为兄长的尊严正在逐渐离自己远去,渐行渐远……
幸好沈灵似乎没想深究兄长奇怪的举动,转而高兴地道:“哥,你的病好了。”
沈墨松了口气,点了点头,笑道:“一觉醒来就好了,这几天辛苦你忙前忙后地照顾了。”
沈灵摇摇头,“才不辛苦呢。”
不辛苦吗?沈墨心里叹了口气,仔细端详着沈灵。
单薄的小身板,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架。两颊瘦削而苍白,本来标致的五官也缺乏了生气,反而滋生出了些许阴气,如果换一身白,简直像个小女鬼了——要不是小丫头天生丽质,恐怕就是个饿死鬼了。
小丫头面皮薄,给自己兄长盯得有点脸红,侧过脸小声道:“哥你饿不饿,我去做饭。”
沈墨本来不觉得饿,可经小丫头这么一提醒,肚子立马咕噜噜叫唤起来。
小丫头捂嘴嘻嘻一笑,蹦蹦跳跳就往厨房去了,“哥你等着,我去做饭,一会儿就好。”
沈墨笑了笑,也往厨房走去,想给小丫头打打下手。他一个大男人可不好意思让一小姑娘给他做饭,自己心安理得地等着。
可他刚到厨房门口,就碰到正垂头丧气往外走的小丫头。
“哥,没有米面了。”
沈墨这才想起,岂止是没有米面了,厨房里恐怕连根青菜帮子都找不到了,上次买米还是上个月拿到兰林寺抄经的报酬后的事情。昨晚他还嘲笑那帮上他家来觅食的傻老鼠们来着,结果现实立马反过来糊了他一脸。
他心里这个愁啊,可却不想在自家妹子跟前摆个苦瓜脸,笑着摸摸沈灵的脑袋,“没米面了我这就去买,哭丧着脸干嘛。”
幸好还有一把扇子,可以撑一段时间。
沈墨回房拿了扇子揣在怀里,拎着条米袋,出门去了。
沈墨住在城南天牛坊,他要去的则是西市博远街的墨云轩。
……
“二十文,不是讲好的三十文吗?”
“什么时候讲好的,老夫怎么不记得了?”
“你耍赖是不是?”
“胡说,老夫向来童叟无欺,你个后生不要污蔑老夫。”
“你……”
“赶紧的,要不赔老夫扇子钱。”
“什么,我还得赔你钱?”
“废话,白纸扇不要钱吗?”
“你——行,二十文就二十文,拿钱!”
“二十文,慢走,不送。”
……
出了墨云轩,沈墨重重吐了口气,刚才他真想一脚踹翻那个临时变卦的奸商,可惜现实是家里已经没有积蓄了,这二十文就是救命钱,这个亏他不想吃也得吃。
“小兄弟,给林大忠那个老东西坑了吧?”身旁响起个略显苍老的男声。
沈墨循声转过头,看到身边站着个花白头发,面目敦厚,年近花甲的老者。
“林大忠。”沈墨想想墨云轩老板那副尖嘴猴腮的面相,不由道:“这个名字给他可真是糟践了。”
老者哈哈笑了两声,摇了摇头,道:“你这小伙子嘴可够损的。”
沈墨苦笑道:“我是给那奸商气的。”
“林大忠是这条街出了名的鸡贼,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离他远点。”
“我知道了,还没请问您老名讳。”
“老夫周金谷,是隔壁街琳琅阁的掌柜的。”
隔壁街……自己没记错的话,隔壁街似乎是灵州城有名的书坊一条街,书翰街,一条街大大小小有七八家书坊,做的都是图书刊印的生意。
沈墨拱拱手,“原来是周掌柜,失敬失敬,在下沈墨。”
周掌柜还了一礼,“沈兄弟有礼了。”
两人聊了几句,周掌柜给沈墨指点博远街几家口碑还算不错的店家,沈墨诚恳地谢过,两人便作别了。
沈墨又去买米,十升的大斗,一斗是十二斤,普通的白米,二十文钱一斗。米价常有波动,这个价格算是低的。沈墨买了五升米,又去买菜。时令的青菜不值钱,一文钱就买了一大把。
他提着米和菜,回到了家。
沈灵从他手里接过米和菜,高高兴兴地做饭去了,沈墨看着她这样容易满足的样子,鼻子不由有点发酸,越发想要找办法赚钱了。
他还想去帮忙做饭,结果被小丫头虎着脸推了出来,只好老老实实等着吃白食。
光青菜和白米也做不出什么花来,不到两刻钟早饭就做好了,是青菜和白米在一块熬的粥,菜多米少,加了一点油和盐,味道倒不算差,就是吃多了容易变兔子。
沈灵慢慢喝完一碗粥,看向沈墨,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下定决心般地道:“哥,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比起慢条斯理刚喝完一碗粥的妹子,沈墨已经开始喝第三碗粥了——不是他饭量大,实在是这汤汤水水的不怎么管饱。
“我要去找活干。”
“不行。”沈墨想都没想地拒绝。
“为什么?”
沈墨面无表情地道:“你哥我还没死呢。”
“可两个人赚钱总比一个人好吧?”
沈墨故作不屑,“你一小丫头能干什么?”
“浆洗缝补,我能干的多着呢?”沈灵举起双手试图加强说服力。
浆洗缝补……说起来容易,可这些都是很辛苦的体力活。
沈墨态度更坚决了,“还是不行。”
沈灵急了,“又为什么?”
“你太小了。”
“我不小了,都十三了,是大人了。”
沈墨开始掉书袋,“知道为什么书上把女孩子十三四岁时称为‘豆蔻年华’吗,因为豆蔻是一种初夏开花的植物,初夏还不是盛夏,比喻人还未成年,故称未成年的少女时代为‘豆蔻年华’,所以你看,书上都说你不是大人。”
“你……你欺负人!”沈灵辩不过哥哥,干脆用出了女孩子的大杀器——哭,她眼角都挂起了泪花,一时倒是忘了要跟沈墨争辩去找活干的事。
妹妹懂事是好事,可太懂事了却让他这个做哥哥的心疼。沈墨只好胡搅蛮缠让她忘掉这些念头,没想到却把妹妹给惹哭了,这可真是罪过罪过,罪该万死了。
他连忙凑过去给沈灵作揖,嬉皮笑脸地道:“哎呀,是哪个杀千刀的惹得咱沈大小姐不高兴了,真是罪该万死。”
沈灵给沈墨这滑稽样逗得“噗嗤”一笑,但看他这不正经的样子又莫名来气,索性扭过头不理他。
沈墨挠挠头,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小妹,哥哥给你讲个故事赔罪好不好?话说某县有个姓王的书生,排行第七,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从小就羡慕道术。他听说崂山上仙人很多,就背上行李,前去寻仙访道……”
沈墨讲的是《聊斋志异》中很著名的一篇,“崂山道士”。
沈灵本打算无论哥哥说什么她都假装听不到,可随着“崂山道士”的故事娓娓道来,她的注意力不可避免的被吸引。
当她听到老道剪纸为月,客人掷出筷子化作月宫仙子时,大眼睛中不禁闪过惊奇向往的神色。当听到王生因为受不了苦累而放弃修道时,不禁银牙暗咬,怒其不争。
最后听到王生自作自受,撞了满头大包时,禁不住“咯咯咯”笑了起来,哪还有半点生气的样子。
沈墨看着妹妹笑起来,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心中一动,心底似有一道灵光一闪而过。他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某个非常重要的契机,某个足以让他和妹妹的生活得到重大改善的契机。
所以刚才自己到底想到了什么……
某张有些陌生的脸在他心底一闪而逝,那是……周掌柜?
周掌柜……琳琅苑……书坊……崂山道士……图书刊印……聊斋……
有了!
沈墨一把抱住沈灵,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妹子,哥哥很快就能赚好多钱了,哥哥再也不会让你吃苦了,咱们的好日子来了!”
沈灵茫然地听着哥哥有些语无伦次的话,突然撅起了小嘴,眼泪淌了下来。
完了,哥哥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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