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看似平静,平静的有些渗人。
苏白奉了马夫的叮嘱,既然授意去打架,那接下来的光景便是等待来人挑衅。
站在庭院里咬着手指,锁着眉头,应该是在思考事情!
确实如此,苏白心里正怀着些许忐忑,盘算着如果寻仇的人来了,是否应该先定个君子协议,比如单挑可以接受,如果是群殴的话,就得往后拖上些时间等自身壮大了再说。
雪府面积较大,两个月里,苏白除了柴房,厨房和大厅前院,还有那去过一次的左院元阙,其他地方竟是极少涉足。
两眼看似散漫的漫无目地,双脚更胜闲庭信步般在雪府之中转悠,实际上苏白放在腰间刀柄上紧握的手,早已出卖了他的佯装淡定。那不是孱弱的没有底气,而是小心翼翼提防偷袭!虽然没人会失了风度做出偷袭此类低俗之事,但是这就像一剂强心剂,握着破刀,他便自感强大!
时间久了,依旧未等到前来生事的人,苏白却是被雪府那些别具一格匠心的别苑雅阁给吸引了不少心神。
愈临近春日,阳光愈发温暖,楼阁之间虽少见青绿招展,但那灿烂的光线映照在青瓦白墙上,透过风信子般垂挂在檐下的结彩纱灯,留下的阴影仿佛都变的温暖惬意。
苏白却惬意不起来!
“奇怪,左后方那片竹林里怎么藏着一个人!”
“右前方那座阁楼上的转角处也猫着一位。”
“还有正前方二十米,那两位下人怎么揽了石头哥的差事?咦我好像在元阙里见过他们!”
惊讶的看着不知不觉间早已被安插在府中的明岗暗哨,若不是苏白闲来无事到处招摇,他根本就不会察觉到雪府竟然戒备如此森严!
之所以苏白能够看到那些隐藏不深的岗哨,实则是两月以来一直太平无事,又是白天,来人又是那个名声鹊起的小子,潜伏人员并无针对的有意无意中露出了几丝破绽,适才给苏白看见。
不用多想,苏白也明白设置这些岗哨的用意,这还是些看的着的,看不见的不知又安插了多少!最起码,那个被太卜带来留在雪府的擎苍,似是销声匿迹一般,从未再在人前露过一次面!
不可见不代表不存在,古来有证,最可怕的往往归于伪装潜藏!
随着似是而非的春风摇晃竹林,枯黄的残叶簌簌落下。
如若无边落木萧萧下,苏白惶惶然立于天地之间,忽然嗅到了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将雪府全部笼罩!
心慌慌!
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哪怕是马夫告诉他将来要发生的动荡。
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确实少年不知愁滋味!
多日来他就生活在这样一座似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的府院,却几乎无从感知。
双腿肌肉莫名一抽,浑身竟然不自觉间打了个寒颤,苏白低头想了想,片刻后抬头握刀便走!
“我早该想到了,刚打完架哪有回头便来寻仇的道理!即便他们再争强好胜,可也得要点脸不是!最起码没有合适的时机是不会找我麻烦的!”
穿行在楼墙之间,经过檐下屋廊,苏白莫名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起来,他想着踩过的这些地面,或许在不久后便会沾满血水,躺倒一具具曾经熟悉的人的尸骨,此时他脸色苍白了几分,更像是在碎碎念的将注意力转到另外一件事上。
“我是真蠢,好蠢,蠢的要命!”
似笑非笑的小脸很是惨白,听着是在对等人挑衅这件事上自我批评,可苏白的脑子里闪过的是马夫等人曾经对他的提醒,以及马夫轻笑着对他说‘用刀背砍柴,这看起来很蠢!’
不身临其境去感受压迫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那到底是一份多么重的压力!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像是在竞走一般渐渐延伸至小跑,耳边垂落的一簇簇白色短发像极了贵女们发髻上佩戴着的步摇,于阳光下的廊中阴影里不停乱晃摆摇。
熟人喊他他没听到,少女招手孰若无睹。
苏白冲向柴房的步子在临到庭院前突然止住,他很想去问马夫他该怎么做,这里是他的家!他终于想起了该去保护!
但他的步子终是没有再向柴房而去,却是转向了柴棚!
他想劈柴!
想重温一下一劈两半的快感,那是一种属于‘堂堂大侠’特有的爽快,更是在劈柴中他才会感觉自己空前强大,更利于自己思考事情!
手起刀落,手起刀落!
没人能拦住他的刀,准确来说,是没柴能经得住他的刀。
刀光日光里,劈柴声突然止住,苏白收回了破刀,他好像想明白一件事情。
苏白静静的沉默了片刻说道:“是该磨磨了!”
此处除了他自己,便只有隔棚里的劣马,劣马无声无息不敢吭声,所以这句话不是对它说的。
是对破刀说的。
苏白始终舍不得磨一磨破刀那陈旧钝滞的刀锋,舍不得给它擦拭抹油去除锈痕,饶是劈了无数木柴,破刀还是破刀,竟是没有一丝被磨砺出来的明晃,仿佛它本来的样子就是如此,再怎么磨损还是这样,残破黑陈锈迹斑斑
早已习惯了破刀的老旧模样,以至于对它这幅状态有着无法诉说的偏爱。
马夫曾经劝他换刀,他没有换,又劝他磨刀,他也没有磨。
可是今天他却突然想要磨刀开锋了,将惜爱如命的刀身磨瘦一些,将漆黑迟钝的刀锋磨亮一些。
看起来意义不大,但至少,在它抹过敌人血管的时候,速度会更快,切得会更深,对方能再站起来的几率会更渺茫!
坐在阳光里的少年用手摩挲着斑驳的刀身,目光在身前被马夫用了不知多久的磨刀石上扫了一眼,轻轻吐出一口气,哧哧的磨刀声,经久不息。
直到暮时
被拿来盛水的铜盆不知干涸了几次,磨刀石也不知被磨平了几分,破刀的刀锋终于算是露出了一丝明亮,然而只是一丝明亮,却充斥着让人不敢直视的萧杀!
微风席卷而过,地上淌落的水迹消散中透着寒意,苏白发丝微动,抬手拿着破刀举在身前的光线里眯眼虚看。
一根发丝偷偷吻过刀锋,却自此别了发根,俨然一副吹毛发断的场景。
苏白看的却不是断落飘下的头发,他从刀柄齐视刀锋,笔直的刀身指着若剪烛时刹那余晖般的暮日,火红的晚霞仿佛落在了锋上,刀刃被镀着一层淡淡的金边,苏白看的也不是这个
有风卷起方才掉下的头发,途径斜举的破刀,自刀锋处吹过时,苏白惊讶的发现,风竟然停了。
白丝直直掉落而下,没有一丝鸿毛应有的轻浮飘动,笔直的垂落,如那重山。
这是件很奇怪的事儿,仿佛是破刀的刀锋,把风杀了!
苏白却出奇的平静,不知在脑海何处,让他对这一现象认知为本该如此。
劈完柴,磨完刀,苏白心情好了很多,低头握了握刀柄,却是不敢再将它随便的插在裤腰带上,于是他又回到了柴房。
从柴房床底下找出曾经被他扯出的几尺白色布条,苏白坐在床边开始认真缠绕破刀,像是为破刀裹了一个布鞘,随后用故意留着的两个布头像包袱那样把破刀紧紧背在了背上,于身前腰畔顺手处系了个活结。
不得不说如果给苏白带上一个斗笠,披上他那件陈旧斗篷,身后背负布鞘利刃,行走在风沙肆虐的无人荒地,确实像一个游走天下的不世侠客!
苏白起身走了两步,再次调整了一些破刀的位置,使背后尽量舒适一些,就在这时,他曲臂伸向背后的手,却突然僵住。
未锁的柴房屋门被人嘭的一声推开,没有任何礼貌的莽撞,而后门内的余晖里出现一位模样清秀脸色冰冷的女子,看其打扮,应该是某位贵人的贴身婢女。
“苏白?”
只见她漆黑如点墨的眼眸在简单的柴房里鄙夷的扫了一眼,便径直望向僵住的衣袄破烂的少年,冷冷的话声,不含任何情绪,可苏白还是听出了隐藏极好的敌视。
不知对方何来的敌视,苏白对此眉头稍蹙,放下手臂抬眼不咸不淡应道:“正是!”
“你跟我走!”
见对方点头,婢女转身挥袖,言辞干练不容回拒就出了柴房。
苏白刚好的心情被她一搅,顿时沉下,这女人说进就进,没有一点礼数,说走就走,还要带他走,风风火火如此霸道,有爹生没娘教?
当然,苏白并不会当面骂出口,脸颊肌肉微动咽下一口气,眉梢萦绕着一缕不欢但终是跟了出去。
一路无话,不是苏白不想开口问其情况,而是那名婢女竟是一副冰冷傲意,根本不想对他多言一字。
路过了几处庭院,走过了几道院门,眼前的楼阁渐渐豪华起来,显然是贵人居住之所,苏白正气不打一处来闷头而行之时,那婢女却是在一处优雅的楼院外停住了步子。
“小姐找你问话!”终于,婢女的口中再次蹦出了几个冷冷的字眼,苏白走的正急猛然一惊,差点撞在婢女身上,却又被一句话喝的浑然一颤,“管好你的眼,别以为打败了李乘风就可目中无人,如果敢惹怒小姐,小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