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东国衍山高耸入云,横割昏晓,灵气甚足,数百年前,上乘道门一派在此修观立教。
在山内一角落,道门祖师爷捻着一丝雪白长须,皱着眉看着眼前躺在玉石板上睡大觉的年轻道士,伸腿便是一脚,将年轻道士踢到几米开外。
年轻道士一脸茫然地从地上爬起,不解地问道:“祖师爷为何在暗地里对弟子痛下黑手?”
祖师爷摇头仰天长叹,为何天书会说此子是振兴我道门一教的顶梁柱?从他三岁时被选中上山,教中多少人对他悉心培养,炼来的上乘丹药自己都不舍得用分毫,皆给他筑基凝神了,可他境界却是一直停留在指玄,数年来竟然没有一点精进,祖师爷都怀疑他是隔壁峨眉派来的卧底了。
年轻道士其实也很无奈,随着时间越长,他越是感到像一只无头苍蝇,找不到前方的路,“何为道”始终是环绕在他心头的死结,他似乎被拒在一扇大门之外,打不开也进不去。
年轻道士见祖师爷这副模样,小心翼翼地问道:“祖师爷,您还好吧?”
祖师爷将头上紫金冠扶正,硬挤出一抹笑容,语重心长地说道:“道陵啊,你看今日天气如此爽朗,山上空气这么清新,正是练功的好时间啊。”
“作为一个年轻人,不上进,不努力,只是躺在这睡大觉,道门如何振兴?道义如何发扬?隔壁峨眉压咱一头已有百年了,你知道这百年咱是怎么过来的吗?前来求道上香的人越来越少,都跑到峨眉那去了,宫内那边不但不体谅,要求进贡却是越来越多,我们早就入不敷出了,你看,我身上这道袍,都缝补了好几年,硬是不舍得换新…”
“还有你的师兄弟,个个皮包骨,都饿成啥样了,他们尚且还在努力修炼,想着有朝一日壮我道门,再反观你这逆徒,毫无一点羞愧之心,真是令为师心寒啊。”
可任堂堂一道门掌教,师祖一级的道门老祖宗说得口干舌燥,年轻道士愣是一个字没有听进去,祖师爷气得直摇头,大声哀叹道:“道门不幸,道门不幸啊!”
“也罢,道陵,今日师傅要下山去办些私事,这些天你就代为师管理教内一切事务。”祖师爷平复心情道。
年轻道士苦笑道:“祖师爷,弟子资历浅薄,恐怕不能担起这大任。”
祖师爷从身后拿出一柄钟馗式桃木剑,架在年轻道士的脖子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师傅说你行你就行!”
说完,潇洒地收起桃木剑,大步朝山下走去,留下年轻道士一人哀嚎,响彻山野。
“祖师爷,您好歹留些钱给我啊!”
凤娇楼坐落于京城内轴,是城中贵家公子、达官之人寻花问柳的好去处。
教坊间广为流传的美姬榜中有大半都在此楼间,个个国色天香,令人神魂颠倒。尤其是那榜中花魁,名叫顾淮,婀娜窈窕如堤上拂柳,清冷玉洁如月宫仙子,只可远观而不得亵玩。并且她有着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只卖艺不卖身,但就算如此,城中男子也趋之若鹜,不惜为她掷以万金。
京中小道,一老跟着一少,老的身着朴素青布衣,一双草鞋,佝偻着躯干,肩上还背负着用破烂长布卷起的包裹,里面装满了从家中偷来的银两。小的却是穿着华丽,千金裘,银丝带,手持一扇挂吊坠,旁人望去便是富家中的子弟。
“老李,等老子到那什么落花典会,定要狠狠羞辱她一番,他娘的,昨日敢在那么多人面前让我下不来台,丢尽了我张生的脸。”瞧上去为富家子弟的年轻人咬牙说道。
朴素老仆提了提肩上的包裹,嘿嘿一笑,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憨厚又十分可笑。
“笑个屁啊,若不是因为你忘了卷走家里银子,咱会弄得这么晚吗?”年轻人翻白眼道,他实在是气得不行。
京城中若说纨绔,张生说第二,何人敢称第一?如今在教坊间还大肆传着张生豪情掷下百金买诗,千金买妓的传奇事迹,张生虽纨绔,却长着一张异常俊俏的白脸,甚至还带有几分女性的妖艳,坊间女子见之无一不惊叹动心。但只有一人,连正眼都没瞧上张生,便忽视过去,她便是榜中花魁,顾淮。
一主一仆好不容易赶到凤娇楼,门口那老鸨便扯着嗓子,殷勤笑道:“这位爷,楼里恰逢花魁顾淮的落花典会,里面请?”
张生点点头,便大摇大摆跨过门槛,正当老仆扛着破烂包裹准备跟着进去时,老鸨伸手拦住,一脸嫌弃道:“你这糟老头子还来凑什么热闹?还不快走。”
俗话说的狗眼看人低,还真是不错,这老鸨的眼力劲也着实太差了,张生回头给了老仆一个眼色,老仆便从包裹中取出一大银,径直地扔在地下,老鸨哪管得这么多啊,弯下腰便客气道:“原来也是位爷,里面请,里面请。”
这两人便大步走进楼内,楼中人物倒是许多,皆是慕名前来,只求一睹这榜中花魁的真容。张生和老仆就近选了一张茶桌,大声喊道:“小二,上酒!”
店小二一脸难为情的小声道:“两位客官,咱这儿没有酒,只有上好的茶。”
张生掏出一锭白银,重重拍在桌上,笑道:“出门右拐走三百米处,有一家挂牌名为‘杏花村’的小店,帮我打几两浮蚁酒来,这些钱就归你了。”
店小二喜笑颜开,心里暗笑道,终于给咱碰上个有钱的主了,收下银两,客气道:“爷,您等着嘞。”
这浮蚁酒可是出了名的烈酒啊,几两便可使人梦回周庄,神游四海了。张生这番是要干一件大事,事前怎能不喝上一壶壮壮胆?
老仆倒是喊了一碗清茶,坐在位子上憨憨地望着四周,张生苦笑道:“老李,你看看你,滴酒不沾,如何做得了大侠?”
老仆呵呵笑道:“大侠,咱不奢望,不奢望。”
张生恨铁不成钢地直摇头,翘起二郎腿,便等着那花魁出场了。
这落花典会是十分隆重,每年榜中花魁都会在典会上献舞一曲,今日顾淮妆扮很是艳丽,头戴簪花,细眉如蜿蜒小山,眼纹如秋水长波,眉中一点红心,恰到好处。用丝绢掩面,缓缓从屏风漫步而出,眼神流传,似乎要勾人心魄,场下间名流纷纷按捺不住,有的甚至想要上前将其丝绢扯下,细细观赏那美人娇颜。
张生手中拿着一壶店小二带来的浮蚁酒,望着场下间这些名流,个个看上去一表人才,一望见美人,哈喇子都快出来了,张生啧啧对着老仆道:“你看看,这些人,一点定力都没有,注定成不了大事。”
没想到年过花甲的老仆也看得入神,嘿嘿笑道:“还挺好看的。”
张生无言,只能大口灌下浮蚁酒,洒出许多也丝毫不顾,喝完将酒壶往桌上一扔,伏在桌上睡去,口中还缓缓骂道:“他娘的,这酒还挺烈。”
顾淮献舞别具一格,红袖足有三尺长,首端手舞,尾端击鼓,再配合花伶古琴弹奏,舞出一首《楚王破阵曲》。
西楚有霸,名楚项王,撑九鼎,过江东,三千子弟可破秦。江东有女,名独孤氏,添香红袖,击鼓肃杀,一曲破阵晓动四方。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一曲终了,满楼皆是无言。
妙,实在是妙不可言,英雄配得美人,如鲜酒配得佳器,令人神往。
有一书生站起言道:“虽落于青楼,浮于俗世,但从此舞可以看出,小姐就如池中莲花一般,虽同流,却不合污,实在令小生叹服。”
花魁顾淮婉婉屈身谢过,正当要离场的时候,却听见一句嗤笑,“哟,同流不合污?哪有这歪门子道理?”
本还在睡梦中的张生突然间醒了过来,站起身子笑道。那名书生很是气愤,出声问道:“那这位兄弟口出此言又有何道理?”
张生掏出不知从哪里来纸扇,缓缓笑道:“妓,乃妇人小物也。为妓者,不乏有三类,家境苦寒者,家道中落者与遇人不淑者,皆为苦弱妇人,无奈以此为业。兄台一句同流不合污,想将顾小姐置于何地?在此楼内,又有哪位女子为污?”
书生被堵得闭口无言,楼内那些红尘女子听见张生这番言语,再加上他那俊俏的神颜,心中很是感慨与心动,有些甚至偷偷抹起娇泪来。
台上的顾淮没有生气,而是出神地望着眼前这位纨绔子弟侃侃而谈,心中若有所思。
张生倒是没注意台上的美人儿,摇扇装模做样地取笑道:“这位才子若想拍马屁,那还得换个方式,以免落得个吃力不讨好的下场。”
该是时候干大事了,张生递给老仆一个眼色,没想到老仆却是呵呵一笑,竟然置之不理,这也忒憨傻了,张生无奈地指了指那破布卷成的包裹,老仆这才幡醒过来,佝偻着身子,提起包裹便走近台前,在众目睽睽下,将裹中银两全部撒在花台上。
张生未理会楼里众人惊讶的眼神,接着笑道:“顾姑娘这是靠本事吃饭,该赏!”
此言很是精妙,既拉低了花魁的境界,又不经意间提高了自己的身位。
趁着众人呆滞,一主一仆便大步潇洒地走出凤娇楼。
“老李,你还拿着破布干啥子?”
“我想着还能用用……”
“给老子扔上去!”
几匹破烂长布缓缓飞过众人头顶,轻巧地落到花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