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拒北城往东北方向,大约二十里路就能到达古北镇。再往北就是雪原,然后跨国雪原就是北羌地界。
小镇建在群山间的洼地上,唯独的两个口子,一个向南,一个向北。
这是一个危险又特殊的地方。处在两国交界处,无城墙守护,只有镇外一个陡峭山坡上的烽火台,在外敌入侵时那里留守的几个杂毛收兵会点燃烽火,告诉拒北城有敌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防护。
一旦发生战争这里就是炮灰,不过幸运的是自从征北军失败后,北羌几次南侵都没有选择先进攻这里,也许是不想惹动烽烟提前告知拒北城,也许是因为占据这里太鸡肋,易攻难守,占下就要随时面对近在咫尺的拒北城的出兵。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小镇地理位置介于两国中间,曾经有一段时间还属于北羌境内,因此镇上燕人和羌人混居,彼此也并无冲突。
所以这里反而在最近十几年内没有遭遇任何战争牵连,但依然没有老百姓愿意定居在这里,毕竟头上悬着一把刀,虽然一直没落下来,但它随时会落下来。
不过这里还是有人,只有一种人,就是习惯了险中求富贵的商人。
南来北往,在镇子中歇脚的是商人,留下来为这些人提供服务的,客栈、马骥、商铺,甚至妓院,也都是商人。全是商人聚集的地方,相比平常的乡镇,虽然没有那么多烟火气,但热闹气氛尤甚。整个镇子从早到晚、从大街上到客房内,一直都是吵吵闹闹没有消停的时候。
古北镇与周围被积雪覆盖的群山几乎就是两个世界,镇上越是热闹,就越显得其周边冷清,镇内镇外,完全是冰火两重天。
此时一个人,就枯坐在冷清的世界,眺望着远处热闹的世界。
牛二头戴破皮帽,坐在一个山坡上,苦着脸,嚼着干巴的干粮。山坡下就是古北镇,隔着很远,依然能听到那边的吵闹声。
镇上靠近中间的位置,有一座木制的两层小楼,屋顶已被积雪覆盖,那是镇上众多客栈中的一个,牛二就在那里当厨子。
客栈名叫黄风客栈,在众多竞争对手中不算大也不算豪,但却是生意最好,回头客最多的。凡是来到镇上的歇脚客,几乎都是先来黄风客栈问问有没有空房,如果没有才会选择其他家的。但即便住不上,平时吃饭也要来客栈里吃,哪怕是餐桌不够要拼桌甚至蹲在角落里。
造成这样不是因为客栈服务多出众,也不是牛二这个厨子的厨艺多好,而是因为客栈的老板娘,也就是牛二口中的黄妮儿。
按照之前跟黄妮儿的约定,昨天就该卖了酒,然后带着银子返回客栈。
当时就用不用赎金赎罪众人争了很久,牛二肯定是不愿意,其他人虽说同情牛二,但也都觉得没必要为一个下人牺牲那么多。后来黄妮儿直接生火将冻土烤热,然后伸着小细胳膊,扛着锄头在那吭哧吭哧的挖,谁都拦不下,黄妮儿的两个老仆一脸杀气的在一旁看着他,他也无可奈何。
他还不能跑,他要是跑了,算畏罪潜逃,按燕律的连坐法,客栈更撇不清楚。
黄妮儿毕竟是个姑娘家,没几把力气,后来是两个老仆看不下去了帮忙挖出来的。挖完了之后还不算完,黄妮儿准备自己一口气亲自去卖了换银钱,这次大家是死活都不同意。最后牛二干脆站出来说他自己去吧,毕竟祸是他惹出来的。
牛二脑中一直清晰的记得那一幕,将烧尽的柴火移开后,黄妮儿肩扛锄头,拍着胸脯,一脸豪气的说:“放心,老牛,有我黄莺在,你这罪咱是赎定了。”
他相信,一旦她知道那酒钱丢了,为了凑赎金,她是真能把父母留给她过活的客栈给卖了。他在客栈给她当了十几年的厨子,知道她的为人。
想到这里,牛二又自责又难受又害怕。
他没想好该怎么办,是不是该先回去跟黄妮儿说一声,不然她肯定会担心,说不定就要进城去闹,或者干脆直接就把客栈变卖了。可是不说,就这样不回去,大家肯定以为自己带着钱跑了。
“头疼!”
他摸了摸怀里的那个银元宝,将手中的干粮吃完,拍拍手站了起来,然后朝北方走去。
牛二离开后,山坡上恢复彻底的冷清,一阵风吹过,一个积雪下不起眼的石块消失不见。
···
···
雪原中有山川,地势复杂,又因南北两国疏于管理,因此常有匪隐于其间。
山匪各有各的地盘,划界经营,敢越界做生意就是挑衅,会引起对方反击。
拒北城东北偏北约五十里,山腰上,一伙人借着山石树木隐藏,等着生意上门。
“老大,都好几天了,一票生意也没干成,这里真行吗?”
一人耐不住性子问道。
“你懂什么,这里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又有山路相助,是最好的地界。”
另外一人回道,这人应该就是那人口中这伙人的老大。只见他身穿灰色大衣,裤腿裹的严严实实,头发胡乱的向后扎着,此时正盘腿坐在一灌木丛后。其他人也都类似的躲在遮掩物之后,或坐或趴或躺着。
这一伙人不多,大约十几个,除了在那个老大旁边的,还有另外几个分散在附近其他地方。这种规模,在雪原里众多山匪中是难以立足的,不过山匪之间的争斗,只说碰上稍微大一点的商队,一个不小心都会被团灭反杀。
另外一人斜躺在地上,看着他们老大问道:“老大,这么好的地段,为何东边的铁血帮这种大匪都不来占了,反而留给了咱们。”
听到铁血帮,众人都竖起了耳朵,毕竟那算是雪原中最大的匪帮势力,占据最大的山头,帮众有几百号人,最近几年干了几票大生意,赚的盘满钵满,是雪原上所有山匪的奋斗目标。
老大哼了一声,道:“什么叫留给咱们,我问你,当流匪干的是什么活?刀口舔血的活。图什么,不就图一个财,谁腰缠万贯了会来干这活。”
众人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们老大,他继续说道:“铁血帮、瓦当寨这种大势力已经经营多年,有了足够的家底,求得是稳扎稳打,安全第一。这个地方,好是好,但他们却都不愿来,不敢来。”
“为何不敢来?”
“两个原因”,老大继续说道:“第一,只要是战时,从拒北城向北或者从北羌南下,最短最快的路线都要经过这里,而两军在大部队行军前,都会有先锋军悄悄清除路障。敢在这里扎营或者埋伏,自然就成了炮灰。铁血帮、瓦当寨,雪原上最厉害的匪帮,遇到两国正规军跟小虾米没区别,甚至会被顺藤摸瓜的一路打到老巢。因此只要不是在别处没饭吃,他们就不会来这里。”
“那咱们在这岂不是很危险?老大,那咱快走吧。”
众人也都神色紧张。
老大又哼一声,道:“瞧你那点出息。都说了咱们干的就是那刀口舔血的日子,人家是有家底不想以身犯险,咱们凭什么。再说了,咱们就这几个人,是虾米中的虾米,没人会盯上咱们的。”
众人恍然,神色放松许多。
“那第二个原因是什么?”
“你们听过雪原中流传的骑猎人传说吗?”
“听过,山匪都是抢劫过路商人,而他们来去无踪,专门抢劫山匪,而且从不留活口,比那土匪还狠。几年前一个仅次于瓦当寨的大匪帮——流沙帮,在一夜之间让他们给全部杀光了,山上老巢那里遍地都是尸体。”
“没错,不过还有一点你们不知道,那就是那些骑猎人的活动范围,是以拒北城为中心的方圆五十里以内,因此曾有人怀疑他们的真实身份就是拒北城的骑兵,不然哪来那么强的战斗力。而当年的流沙帮,刚好就在这个范围之内。所以从那之后,就不敢有人再活动在这个范围内。”
“那咱们呢?”
老大笑道:“刚好在五十里的距离,他们不敢来,所以这地宝地才能让咱们兄弟给占了。”
众人此次却没有过于紧张,毕竟相比铁血的边军,骑猎人只是个传说,谁也没真正见过,流沙帮到底怎么灭的也根本没人亲眼见到。既然入山作匪,就已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要是什么都怕,那也干脆滚蛋好了。
“不过老大,先不说这地儿安不安全,咱都来了这么多天了,一个人影都没见到啊。”
老大皱了下眉头,不过很快就恢复,没有让其他人发现。
“急什么,这又不是赶集,哪能前后左右的哪哪都是人。”
那人还想再说什么,看到老大的眼神,立马识趣的闭嘴。
就在此时,前方传来一声惊呼。
众人眼睛一亮,暗道:“终于来生意了。”
等他们赶到,就见一个人身体倒立悬空,一条腿被套牢吊在树上。
那人身上肮脏邋遢,好像是个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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