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相比其他季节应该是格外的的温暖,所以才能驱散严寒。过冬的人们总是在寒气被驱散些后才愿意出门。
午时一刻,跟往常一样,是进出城的人流高峰,只是今日的高峰,是有史以来最高。
南大门、北大门,进城的出城的竟然都排起了队,进出速度极慢。
因为拒北城戒严了。
所有进出的人和物都要接受严格盘查,确认没有问题后才会放行。
拒北城辖区人口不算多,但这里是边城,也是贸易之城。出了拒北城向北向西可以直达北羌、西夏,如果不想翻过那常年积雪不化的天堑高峰,这里几乎就是唯一的通道,来往商人商队络绎不绝。各国之间虽然多有征战,但是贸易行为却不受阻碍。
商队多,货就多,排查的速度就会很慢,速度一慢,大冷天的,人站在那里就会烦躁,再温暖的太阳也驱散不掉这种烦躁。
人烦躁了就想发火,只是盘查的是城门守卫士兵,当然没人敢冲他们发火。
那就只能发在被盘查的人身上了。
一个身材矮小的年轻人,站在队伍中,身上只穿一件略显单薄的棉外套,一直在踩着小碎步,一边踩一边跟着队伍往前挪动。只是最近这一会踩了估计有几百步了吧,竟然一直在原地一动没动。
他看着眼前的队伍,用手拢了拢裹外套,前面队伍长,看不清城门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一边小碎步颠着脚一边朝前喊道:“我说前面怎么回事啊?有完没完了。”
喊了一下发现似乎这样也能让身体热乎点,于是偏了一下方向朝队伍一边又加大嗓门喊道:“拉屎呐?不怕腚冻僵了!”
没有人回头去找是谁说话不干净,因为他们也都有点烦了。日头太高,谁也不愿意在外面这面站着。
紧接着有人顺着那人的声音也喊了起来。
“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怎么不动了呢?大冷天的在这一直站着。”
仿佛一个火苗扔进了枯草堆里,点燃了城外的行人的不满情绪,抱怨声此起彼伏,一直往前传到了城门口。
≈ot;行了,他娘娘的,瞎嚷嚷什么,我前面那么多人都这么慢你们咋不说。”
城门下,此时在接受检查的是一个拖着一车泥封坛子的中年汉子,听到身后队伍的叫骂声,不耐烦的回头反驳道。
“再说他们非要查来查去的耽误时间,关我什么事!≈ot;
那汉子中等身材,头带一个破旧的皮帽,身上臃肿的棉袄满是油腻的污渍,不时散发出阵阵的臭味,只差一个破碗,就能去跟路边的乞丐抢饭吃了。
汉子骂完之后,不再搭理后面那些暴躁骂声,回头勉强挤了个苦瓜一样的笑脸,对着眼前的那位腰部挎刀,身体笔挺的年轻士兵说道:“我说这位爷,这些坛子里的酒可都是我们店里的命根子啊,真的不能打开,不然让我们老板娘知道会扒了我皮的。”
那位挎刀士兵被汉子那股味熏得直皱眉头,他想用手扇一扇或者捂起鼻子,可又觉得那样显得太矫情,这让他心情也很烦躁,这还幸亏是冬天呢。他佯装不耐烦的摆摆手,刚好在鼻子前方,说道:“我说你就别废话了,让你打开就打开,昨夜城中有刺客,现在进出城的行人行李都要严查。”
“这位爷,你看这坛子里能跟刺客有啥关系嘛,是能藏个人还是藏个···还有,”汉子苦着脸道:“我那刀能还给我不,那就是把菜刀嘛,我说了呀,我是个厨子,你见过啥刺客用菜刀的?”
挎刀士兵更用力的挥了挥手,道:“我说你咋那么多废话呢,坛子里万一是硫磺呢,我看你不是刺客也可能是帮凶。还有,你大白天的进城揣个菜刀干嘛,拒北城严谨携带刀剑入城不知道吗?我看你就有问题,走,你直接跟我去交待清楚。”
说着他就要去抓汉子的胳膊,手伸到一半,又有点犹豫。
汉子那衣服上的污渍和上面传来的味,他是真下不去手。
汉子见士兵要动手了,胳膊本能的一仰,眼睛瞪大了起来,跟准备干仗的粗鄙混子没两样。
那士兵原本在犹豫,见状立马搭手在刀把上,盯着汉子道:“呦呵,还是个硬茬。”
神情严肃,已不似先前。
那汉子看到士兵要拔刀,忽然又蔫了,赶紧举起双手摇晃着说:“别别,我开,我开,我先开一个哈。”
汉子瞅了瞅士兵扶在刀把上的手,无奈叹了口气,走到车旁。只见他一只手抱起一个坛子,另一只手拍掉了上面的泥封。然后抱着坛子到了士兵身前,一脸的不情愿,好像大闺女被人摸了手一样。
士兵掀开坛子上的盖子,忽然眉毛上扬,眼睛瞪大。
仿佛忽然安静了下来,周围的人神色也都慢慢跟着变了。
“咦?”
“啥味?”
“香。”
“真香。”
···
有香气袭来。
不是花香,是酒香。
“哪来的?”
“是前面那个要饭的。”
“···”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望着汉子手里的坛子,然后是车上的。
那里面的,是真正的好酒。
人群中传来阵阵吞咽唾沫的声音。
汉子自己也在一直咽唾沫。
人群中又有人嚷嚷起来,不过这次不是骂那汉子,而是要买他的酒。
汉子没搭理他们,苦着脸对士兵道:“这位爷,你看看吧,真的只是酒,在地下埋了十几年了,原本是不能打开的,打开就泄了气,不能再存放了。”
那士兵咳嗽两声,借机唆了一下口水,脸上表情重新恢复正常。
他正准备说话,忽然过来另外一个士兵给他叫到一边,是他的伍长。等他回来之后,就跟汉子说:“行了,你可以进去了,不过菜刀还是要留下···”他快速咽了口唾沫,尽量不让人看出来,“等你出城的时候可以再还你。”
见汉子还想说什么,他手一摆,打断对方,让他赶紧进城。
直到汉子在城门里头消失的时候,还有数道视线依依不舍的跟着。
那汉子进城之后,待离城门那边已经很远,确认城门那些士兵听不见了,立马停下,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边,吐了口唾沫,骂道:“小兔崽子,老子当年参军的时候,你们还穿开裆裤躺你娘怀里呢。一群脑子缺弦的,刺客用菜刀的吗,刺客刺客,菜刀又不能刺,只能砍,那应该叫砍客。再说刺客还能藏我这坛子里,你当蛇泡酒呢!”
说完后他四下瞅了瞅,见没异常,也没巡逻兵在周围,于是又吐了口唾沫,“傻帽,气死我了!”
吐完之后,汉子又拉起车准备赶路。
不远处一个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乞丐,乌漆嘛黑的,如果不是一双眼睛在那动来动去,还以为是谁扔的一堆垃圾。
那乞丐一直看着汉子,看他在那骂街,就一直傻笑。汉子寻声看向他,他就冲着汉子继续嘿嘿的傻笑。
汉子心情本来就不好,看见这乞丐就更觉得晦气,冲着乞丐骂道:“笑个屁,臭要饭的,滚一边去。”
其实从外表来看他跟那个乞丐也没差多少了。
那乞丐见汉子骂自己也没生气,依然自顾自的傻笑。
汉子骂了一句就不再搭理那个乞丐。他看着车上那坛先前开了封的酒,愁眉苦脸,一边咽唾沫一边自言自语道:“这开了封了人家肯定能看出来,卖不出价格了,这可咋整呢?小黄妮儿千叮咛万嘱咐的,客栈还等着这钱救命呢。唉!”
突然,他感觉脸上一疼,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还有点凉,他摸了摸脸,然后低头发现是一个雪团。
城外雪很厚,但城内为了来往通畅,都会派人及时清理道路上的积雪,除了各自家里的院子、屋顶,还有墙角。
汉子抬头,发现墙角那个乞丐的身边就有积雪,而他手里此时恰好握着一个刚做好的雪团,还在冲着汉子呵呵的傻笑。
汉子正自懊恼,这一下子怒火被彻底点燃了,撇下车就朝着乞丐那边大步走过去,边走边下意识的想撸起袖子,一想撸起来估计有点冷,于是又作罢。
“他娘娘的,我可真是受够了,在镇上被那兔崽子欺负,进城被官兵欺负,到这还要被你这臭要饭的欺负。你看我不弄死你的。”
那乞丐把手里的雪团又丢向汉子,准度还挺好,不偏不倚的又击中汉子的脸。
汉子任由那雪团砸在脸上,走到乞丐身前一把抓起他的衣服将他提起来,另一手冲着乞丐的脸就是一拳。
乞丐两手抱住头挡住这一拳,看着汉子依然呵呵的傻笑。忽然他视线偏移开,然后伸手指向汉子身后。
汉子原本第二拳正要招呼过去,看到乞丐的动作,诧异的停下了拳头,顺着乞丐的手指回头看过去。
这一眼可给他吓坏了,赶紧撇下乞丐就往回跑。
只见另外一个同样脏兮兮乌漆嘛黑的乞丐,正鬼鬼祟祟的在他的车旁边打量着,看到汉子跑回来,这乞丐吓得一激灵,然后抱起一坛酒转身就跑。
“卧槽,你娘娘的,你给我站住,别动我的酒啊!”汉子一边大喊一边追了上去。
不一会儿,两人就都消失在巷弄里。
在他身后,墙角的那个乞丐看着他的背影依然呵呵的傻笑。笑了一会,他停了下来,视线偏移,看着汉子留下的那辆木拖车,然后又呵呵的傻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汉子垂头丧气的返回,然后看到了让他绝望到肝儿颤的一幕。
角落里的那个乞丐不见了。
一起不见的,还有他那辆拉车以及满车的酒。
“娘咧,俺的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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