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衣意识到自己的话实在很突兀,又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却又忍不住叮嘱:“血器藏体,真的是很危险。下次看到我这样别过来,能跑就跑。”两人与队伍隔得很远,断断续续的话又没头没尾,让人理不清,桑衣也不怕他们听见。
嘉儿不知道血器藏体是什么意思,只关心她口中的危险。嘉儿道:“尊者既然知道危险,又为什么要做?”
桑衣笑着答:“有时候没办法,就像你知道明咫天危险,不也一样去了。说到这个,阵法里有一类专攻防御,你有兴趣学吗?”
嘉儿看着她。
怕伤到少年敏感的自尊心,泣鬼尊主一个心思转了三转,才谨慎的开口:“防御,强攻,转移。这三种是最常见的阵法类型,也最好上手。你若想学,我可以安排,起雏阁里相关的书不少,你也可以随意去看。”
外面黑影一闪而过,带起周围一阵极强的灵力波动。那灵力的探究与针对意味太强了,擦肩而过的可能几乎可以排除。桑衣目光一转,刚刚盈满笑意的眼神瞬间冷冽又机警。她口中的话却接下去:“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阵法对天赋的要求真的很高,如果这三种你都学不会,那么更精妙的你也基本无缘。不管怎样,还是以守住自身安全为主。”
从热到冷也只是一瞬间,她又成了那个感情的泣鬼尊主,语调淡淡,平静又客观。环视四周,微微皱眉。
嘉儿很不适应她的转变,却近乎本能的跟着桑衣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眼神警惕,透过阵法,看向同一处。
桑衣低头一声闷笑,声音却由低到高扬起来。
身后暗沉的天空被她的身影割得四分五裂,她转过身,不动声色将一群孩子护在身后。眼睑一掀,整个人迸出迫人的气势,面上却笑的漫不经心,“阁下是谁,怎么不出来见个面?吓坏我这些孩子可不太好。”
四下里一阵惊慌,索性没人乱跑,都聚集在桑衣周围,让她心头微微一定。
他们停下,外面的人竟然也停了下来。数十人的小队伍直接立在乱流里,为首一人黑衣墨发,风姿出众。一双眸子深邃沉静,浸着墨玉般的光彩。漂亮至极,却又冷极,透过流金烁彩的光幕停留在她身上。
那身形陌生又熟悉,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惊得桑衣一下子站直了身子。
两道目光相撞,他似是牵扯了下唇角,便淡淡地挪开了目光,回头对队伍说了些什么,嗓音也隐没在乱流的嘈杂里。他像是没认出面前人一般,不带一丝留恋的离开,消失了。
像是一阵清渺的幻风,不期而遇,却又抓不住,留不住。
这场原以为的冲突,随他一起散了。
可桑衣还站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嘉儿近乎焦灼无法忍耐,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她的外衣。
直到她低头看向嘉儿的时候目光还是愣怔的。一天之内,盛名在外的泣鬼尊主竟失神了两次。
外面乱石飞砸,在阵法的光幕上激起一圈圈的涟漪。那涟漪仿佛也荡开在泣鬼尊主的心里,几经回转,成了掀翻镇定面容的滔天浪潮,却又卷起酸涩的沙石。
嘉儿低咳了一声,似是想找点话题:“尊者,刚刚那位是?”
她唇角动了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刚刚不是说要做和九重大君一般的年轻君主吗,现在你见到他了。”
嘉儿眼睛睁大。
有传闻,那场毁了栖都的混乱,源于当时还是栖都五子的封重的背叛。他瞒过栖都两位尊主的耳目,与异族联合击毁了大半个栖都,打伤无数灵族后逃走,来到域外西北自立门户。之后成君,一改往日热情温柔的面目,瞬杀对立数万人,一战成名。又以铁血手段统一混乱死地,更名九重城阙。
曾经有多温柔,如今便有多冷情。
这位年轻的君主,仅仅用两万年便赶超了无数先他成君的前辈,成为尊阶之下第一人。
清贵淡漠,暴戾无情。
九重大君,以凶名立世。
可桑衣记得的,是那个凤凰花中热情明朗的少年,偶尔顽皮骄傲,却温柔入骨,把新开的第一盏酒,做了许久的描金骨扇,连同那一片赤子心,一并小心而欣喜地递给她。
她自小照顾大的少年,不肯唤她尊者,一声声“桑衣”照亮了她多少个辗转的日夜,磨平了多少刺人的锋芒。
几万年亦师亦友亦亲,如今却形同陌路。而这一切,是由她亲手促成的。
桑衣满心疲惫,面上却平静起来,摆了摆手。她看起来不过是失神了一会儿,依旧是一张散漫的笑颜。
骨扇一收,带着一众少年重新举步,甚至还发出一道半玩笑的传令。服饰极简,却暗纹繁杂,卷发如同花团锦簇,五官偏于立体,整个人都艳美至极,可偏偏只觉大气从容,不见丝毫烟尘俗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过去吗?”
她走在前面,忽然回头笑问她。桑衣不需要回答,犹自接了下去,像笑又像叹息:
“因为他是我的心头至宝啊。”
——世人皆叹泣鬼力,无人知其凄骨寒。
嘉儿脑海中忽然飘过不知游荡哪处时听来的杂句,看着她的面容,忽然什么都说不出了。
于是一路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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