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罂粟花开香飘千里
来家家欢喜
鸦片的种植在灞河流域迅速的扩散开来,南北两岸的耕地上遍地开着如云片般的罂粟花。
过去贫瘠的村庄像枯死的禾苗,像干涸的溪流早已没有半点生气。可现在罂粟花海里的村落,散发着恐怖的异样的繁荣,宛若垂死的病人画上浓艳的妆束般,令人窒息让人不寒而栗。
刘德旺和白菊花看着自家地里的红的 白的 紫的大烟花,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满足,想着乡公所去年承诺的优厚条件,更是喜得合不拢嘴。
“他大,要是……”。
“别说了!是咱对不起杏儿,怪我没本事”刘德旺一边自责,一边打断了白菊花的话。他刘德旺心里明白,白菊花这婆娘算是废了,自从卖了闺女以后,她那原本消瘦单薄的身子更加显得瘦骨嶙峋,整个人似一副骨架般,脸上除了皮就是突兀的高耸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球,目光死灰般沉寂,只有在听到或说起杏儿的名字时,目光中会瞬间闪过激动的光芒。
人从此就不正常了,逢人就把烫了一万遍的话,再烫上一遍。
时近农历六月,鸦片花开的茶杯大小,颜色更加鲜艳。刘家窑村里弥漫着鸦片花的奇香,虽然家家日子过得艰难,可每天看一眼长势喜人的鸦片,乡亲们原本空洞绝望的眼神却放射出如鸦片花般明亮的色彩。
炕头、院落、村头 地畔穿着破烂的乡民,议论最多的是谁家鸦片花开的繁盛,谁家的地肥土瘦将来收成如何!
时近阴历六月,鸦片终于退去了华丽的彩衣,漫山遍野的庄稼地里,人们看到是鸡蛋大小的数不清的烟棒。这就是勤劳的农民侍候了一年,盼望了一年,期待了一年的新生活的希望。家家户户都彻夜不眠,守在地头,生怕长成的鸦片出个岔子。
割烟的日子比过年还要令人兴奋,叫人激动。开刀割烟的前一天后晌,家家都准备好割烟的割刀。刘德旺也拿出早早买好的三把小刀,用麻绳把三个刀柄捆扎的结结实实,捆好刀后,刘德旺就径直走出窑去了,“他妈,我今黑看烟不回来了。”说这话时,刘德旺已转身出了院门!
“他大!他大!”白菊花一连叫了几声,不见刘德旺答应。“我只说原上晚上渗的很,你倒是把褂子带上,绝怂货。”白菊花后面的话是说给她自己听的,语气里带着怜惜和埋怨。是呀!峪虎大了饭量也大了,他刘德旺没有本事养活一个大小伙子。去年春上,经人介绍刘峪虎到洪庆原上的魏家沟给人家当长工去了。如今低矮破烂的土窑里只有她两人相依为命,混着光阴!
第二天早晨,露水还没有下去,可满坡的烟地里早已人声嘈杂,人们互相亲热的打着招呼刘大哥、李大婶、王大伯每个人的语调中蕴含着溢于言表的喜悦。大家讨论着、交流着割大烟的手法、技术、要领。
刘德旺手握三刃割刀,在烟棒上轻轻的环割一周,深褐色的浆液,就慢慢的从割口处渗了出来,这烟棒里流淌的,分明是沸腾的生活、沸腾的激情。刘德旺小心翼翼的一手环割,一手扶着烟棒,像宫女伺候皇上般生怕出差错,惹下祸事。站在地畔的白菊花过一会就问一遍“他大,歇会儿,喝口水”。刘德旺头也不抬的答道“知道了,你先喝着”但手还是舍不得停下来,他要把这些年遭的罪、受的苦用这割烟的三刃刀把它们统统割烂 割碎,在刘德旺眼里,烟棒里流出来的是蜜,是福。
整整一个上午,刘德旺连一次都不曾休息,光着上身,佝偻的脊背,如柴的身躯在骄阳下泛着黝黑的油光,古铜色的瘦脸上堆满沟壑纵横的皱纹,这是一张丑脸,稀疏的眉毛下一双干瘪松弛的眼皮,目光费劲得从眯成线的眼皮间挤出来,脸中间高耸着圆圆的鼻头,嘴边的皮肤褶皱连着褶皱,张嘴说话时双唇很用力,那是因为牙已经掉光了。
也不知道,一上午白菊花叫了他多少遍,刘德旺终于伸直了腰身,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瘦小的身躯掩映在青山里融化在赤日下。
一个人一天最多割半亩地,可刘德旺一个瘦小瘪干的老头子,却硬生生的割了七分地。
第二天早晨,刘德旺和同村的男人们继续着昨天的活计,白菊花今天却有更重要的工作,她手拿薄铁片把昨天烟棒子流出来的褐色浆汁刮下来,盛在一个洋铁罐子里,这就是烟土。
刘德旺家的二亩大烟,前后割了两茬,足足忙了十多天,算算收成,平均一亩三十两。总共六十两烟土,刘德旺甚是满意,不算最多,但也没有垫底,算个中游。过了几日,地里的烟棒晒干后,取出烟籽,做了些油。
社会如同抽烟上瘾的烟鬼,种上鸦片的农民再也无力从精神的世界拔掉对鸦片的心瘾。
今年的大烟乡公所按约定每两五角钱,刘德旺共收入三十元,除了给乡公所交6元的罚款,付了2元的烟种钱,再除去人工等,实落21元。这可是个天文数字,那个年月,干啥一年能收入这么多钱,攥着的收入,刘德旺手抖的不停,白菊花更是一阵哭她“可怜的闺女杏儿”,一阵高兴一的笑“有钱了就能给峪虎说媳妇了”。
确实不容易。过去种麦子,他刘德旺的这些地最多收二石麦,才值12块钱,出去人工,纳粮,所剩无几。比较起来还是种烟利厚,而且乡公所还派人上门收购,不愁销路,农民和乐而不为呢?
腰里扁上钱,腰杆子就硬了,卖完烟土,也到了三伏天,刘德旺寻思着那天把儿子峪虎接回来,跟着自己把这坡上坡下的几亩地都种上大烟,肯定比给旁人当长工强。
拿定了主意,时间也到了农历九月,眼看着又要种烟,选了个好日子初九一大早,刘德旺还没等鸡叫头遍,就摸黑动身,径直往洪庆原的魏家沟赶去。
在主家刘德旺把从家里提来的两把旱烟叶子毕恭毕敬的放到魏老爷子身旁的八仙桌上,坐在那里拘谨的不是挠头就是搓腿,魏老爷子慢慢的装上一袋烟,咳速两声清理了一下嗓子道“他妈!你在后院把峪虎叫出来。”
八仙桌两边的男人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可心里彼此都清清楚楚的知道对方的意思。其实人简单了事就简单了,简单到不需要交流就把你的心看的透透的。
严父两个从魏家出来,刘德旺难掩激动与兴奋,他把乡公所让种鸦片的事情原原本本的给峪虎学说了一遍,峪虎见种鸦片收入这么多,随动了回家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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