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标识将一层的展厅悉数参观后,七人小队踩过一阶阶色调深暗的防滑毯,来到二层。
相较方才清一色的精灵古物,二层展馆以夏人史事为主——源起殷朝,更为古老。
领头的李依依活泼到近乎着急,进进出出的参观者们都感觉,这个女孩似乎巴不得将展厅内所有展柜一眼瞟尽,像是赶时间一样。
陈应龙与刘刕,只愿在感兴趣的展柜前多花费时间,其余的看个大概足矣。
赛尔最为细致:慢慢观看、细细思索。
与赛尔牵着手的艾斯特也受影响,放慢步伐、延缓观赏的节奏,逐一细品。
渐渐的,赛尔察觉出某些有趣的问题。
停下脚步,赛尔伸出手,指向每具展柜旁都有的说明牌:“艾斯特姐姐,为什么这上面只有夏文与精灵语?”
“啊?”李依依闻言,回头看向赛尔,“有吗?”转过身,她看向最近的说明牌,才疑惑地歪头,“哎,还真是嗷。”
“这…有什么问题?”对赛尔的话,孙思感到奇怪,“不都这样?”
赛尔轻轻摇头,给大家解释:“丽城博物馆的说明牌,可是三语哦。”
“嗯?!”陈应龙这下想起来,赛尔讲的确实不错,“对,还有格威兰语。”
“那有…啥问题?”李依依摊开手,她难以理解,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
“这个好说,”每年都要出行在外,王晓对此略知一二,“这里都是咱们、当地人参观,只用精灵语和夏文就行。”
“综合博物馆…还有一些城市的知名游览区,”谈起旅游,王晓说的头头是道,“都会加一些格威兰文,省得他们看不懂。”
“咱们这里嘛,最多就从瑟兰那边来点游客,根本不需要弄三语告示牌。”
“是,是,”刘刕恍然大悟,感叹起来,“别说瑟兰,整个平洲的官话都是精灵语…也有夏话,确实用不着什么三语标注哇。”
得到答案后,赛尔并没未停止思考,反倒在产生出一个新的问题——
不论教习授课、还是教科书,好像都以夏话为主…硬要说,除去回到村子,或者和艾斯特在宿舍,基本都不会用精灵语交谈。
对了,还有督学…通常历史课第二节,要讲讲语言文学,那时,穆法也会教授精灵语。
但还是以夏话为主…譬如现在,如果没有几位结伴的精灵旅客,博物馆内,甚至听不到精灵语的声调。
看着说明牌,赛尔愈发茫然:既然大家都说夏话,为什么要加上精灵的文字说明?
方便瑟兰的旅者?赛尔挠挠头,这种说法,未免有些牵强。
“又咋啦?”看出小家伙的疑惑,孙思不由伸出手,轻轻揉揉赛尔的小脑袋,“想啥呢?愁眉苦脸的。”
“我觉得…”讲出心中所想,赛尔有些纠结“大家都是讲夏话,留着精灵文标注…没必要呀?”
从赛尔嘴里传出的声音,让整个参观队伍刹那陷入沉默。
连展厅中其他参观者,也是疑惑不解:刚刚还在那儿闹腾的大孩子们,怎么个个闭紧嘴巴,不出声了?
“喔,”良久,李依依回过神,打个响指感叹道,“好问题,好问题。”
听到这句话,赛尔立即将目光投向李依依,眼神中满是希冀。
“呃…别盯着我呀,”被赛尔炽热的眼神弄到不好意思,李依依尴尬地扭过头去,“刚只是顺口感叹,我不知道咋回答…”
大家将眼神中的鄙视汇聚一体,直扎向李依依的脸蛋,好让她乖乖闭上嘴,再不乱开口说话。
“咳咳,我觉得,”刘刕寻思一会儿,大胆猜测着,“应该是对精灵文化的…尊重?”
“也许,”想起读过的初等学院教材,孙思表示赞同,“尊重不同的文化嘛,书上讲过。”
王晓和李依依,也果断点头,对三刀的发言持以肯定态度。
此时,有人发表不同的观点:
“想问题,不能太片面。”
如果不熟悉是谁的声音,大家可能要以为,是督学又折回来,开始讲课了。
不等堂妹嘲讽,陈应龙淡然论说:“旧时,夏人也有各式不同的语系——可随着历史的推进,它们逐渐消失,走向统一。”
“喏,我们现在讲的,都是新话,”说着,陈应龙用食指轻戳嘴唇,“虽说由荆江分界的南北,仍存在各自的方言。”
“但对基础语言,早已统一标准,”陈应龙抱起双臂,想看说明牌,却已被参观者遮住,“只有夏话和精灵语。”
“众多语种,在古代王朝的统一进程中,被消灭,成为了历史。”
大家都没注意到,陈应龙身后,不少参观者伫立不动,聆听他的发言。
他们不时点头,赞赏之情,溢于言表。
“所以,保留精灵语、乃至于将其设置为基础语种,绝非因为‘尊重’。”
“陈哥说的对,”刘刕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开口夸赞,“是这个理。”
“唉,竖拇指这个习惯哪来的?”李依依突然反应过来,“古代?啥时候?”
“联邦,格威兰。”艾斯特很快回答。
陈应龙有些无言,李依依这家伙…她刚刚真有在听自己说了些什么?
“唉,先不说那些,”孙思也开始发表意见,“我觉得,可能是寿命!”
“噢?”艾斯特少见地吭了一声,看向自信满满的孙二。
“精灵活得久,统治者很难改变他们语言的传承,”孙思是振振有词,“长寿到足以见证,一个王朝的兴衰盛亡。”
“他们所构成的种族,怎可能因统治者强迫,就抛弃自己的语言?”
“对!”李依依走上前,欣慰地拍着孙思的肩膀,“傻孩子,你可算变伶俐了。”
孙思一脸嫌弃,懒得和她计较,果断将头扭向另一边去。
“二子说的不错,”刘刕轻抓下巴,开始自己的推断,“况且,精灵…在漫长的岁月里,学会夏文,也不咋难。”
“是,”艾斯特亦有所感触,“毋须强迫。”
“唉,”李依依故作忧伤,轻声感叹,“等哪天,我的骨灰洒进海里,艾斯特同学,还是青春少年,时光大好啊——”
陈应龙无可奈何,只得闭目低头以对:“你行了啊,少膈应人,收敛点吧。”
李依依吐吐舌头,大步走出呆了老半天的展厅,继续找新的文物观赏。
大家也不再停留,跟着李依依,陆续前行。
“现在的学生娃,真会想。”展厅内,一位青年伸伸懒腰,找位子坐下歇息。
“说人家学生娃?咱们结业才几年?”与他同行的朋友笑了,“不过,你还别说哦,人家讲得可蛮有道理。”
方才,七名学生的闲聊,他们聚精会神,听得一清二楚。
“是啊,”坐着休息的青年玩味笑笑,“可比我们早熟得多。”
青年的朋友没多回应,只恩了声,便在他身边坐下,闭目养神,在心里念叨:
该学的,总要学。
继续游览博物馆二层的学生们,没再多想语言文字,专注起历史风云。
大夏武睿皇帝,为把控双河之地,经略谋划,鏖战五年,消灭西岭狄族,设立定远重镇,打通连结平洲的陆路走廊。
而负责统领指挥的左将军,则被册封为定远公——唯有独一无二的异姓王爵,才能彰显他至高无上的功勋荣耀。
不过,相较这位定远公,丽城、乃至所有共和国人,更熟悉那位康武帝——武承,武锡爵。
其实,人们更乐意称他“武无双”,即使,“无双”不过是他自改的字罢了。
因为“无双”。更符合他的戎马生涯。
此刻,展柜里修复完整的武威军战鼓,让一股英雄之气,驰骋于观者心田。
“了不得,了不得,”缩回险些触碰展柜玻璃的手指,刘刕一阵摇头醒脑,“这种东西都有。”
“是修复品…呸,是复制品,”读起说明牌上的标注,李依依不免失望,“真的不展出。”
“这些武器是真品吧,”赛尔好奇地踮起脚,看着整齐陈列的刀枪剑戟,又有些许疑惑,“好多…铁锈?”
“夏末,军队不再列装青铜兵器,”一位经过的文雅女士,热心地告诉小家伙,“这些,确实是铁锈。”
“哇哦,谢谢阿姨。”对女士的好心,赛尔报以真诚的笑容。
女士同样微笑回应,漫步走开。
“武承也真厉害,”想起文言小说中所述,李依依不住赞叹,“打跑魔族,入主长安,消灭各路诸侯,登基为帝,最终禅位…”
“他又没有子嗣…”孙思小声提醒,“也只能选择禅位…”
“能成为一代帝王,终归是不简单啊,”王晓也很感慨,“千百年,定远就出了这一位皇帝。”
“你当皇帝是共和国工厂量产的?”李依依翻了个大白眼,“出过一位就很罕见,懂?”
在众人交谈争论的时候,陈应龙正在另一处展柜前,沉默思考。
他倒不怎么关注英雄故事,对着这些夏末康处的文物,他想到的,是别的东西。
精灵…是在康朝迁徙到夏洲的。
这些文物…虽是以人为主,但也从另一方面,反映那段迁徙的历史。
“溯霖河而上,”艾斯特牵着赛尔,走到陈应龙身旁,“循山麓之东,达定远之陲。”
“呃…啊?!”被打断思绪后,陈应龙回过神,“是,就是这样。”
对,就是这样:在康朝,木精灵正是遵循这些古老的描述,才按照夏人商旅所言,到达定远,乐业安居。
细细想想,千百年的岁月蹉跎,夏人早已舍弃文言,采用通俗易懂的新话。
只剩下精灵,还将这些古老的话语,铭记在心间。
“难怪、难怪。”这下,陈应龙不由感叹,孙思说的不无道理。
这样长生而文明的种族,如何会抛却自己的母语?
即使脱离平洲数千年,他们仍旧会铭记祖先的话。
“什么难怪呀?”陈应龙的慨叹千万,让赛尔摸不着头脑,“陈哥哥又在想什么?”
“语言。”艾斯特轻声提醒。
“噢…”赛尔很快明白话中所指,“其实,这个…我也有些…见解。”
“嗯?”闻言,陈应龙有些惊奇,“说说看?”
“我在张爷爷的书屋…看过一些高级教材,”赛尔回忆着那些匆忙浏览的内容,“有句话是这样说的——”
“差异产生冲突,冲突引发思考。”
陈应龙和艾斯特双双沉默,总感觉…这句话的格式,十分熟悉?
可细细一想,又不记得是在哪里看过。
就这样,两大一小的三位同学,站在展柜前,静静思考。
“高级教材?”沉思良久,陈应龙还是想不清楚,“那只能去借借看了。”
艾斯特还未说话,仍在推理思考。
在某个瞬间,她的心思忽然明澈,得出正确的答案:
“宗旨。”
“宗旨?”陈应龙和赛尔,不约而同,看向一脸平静的艾斯特。
“共和国宗旨,”艾斯特依旧点头,进行回答,“监察督促自律,自律造就自由;强权控制战争,战争维护和平;力量促使交流,交流带来进步。”
“这…这?”陈应龙敢担保,他绝对没听过这些,“这是?”
“一年,教学。”给出简短的回答后,艾斯特不再多言。
“一年后会学…嗯。”赛尔点点头,心中满是期待。
那就等一年吧,陈应龙心中苦笑,过早接触高级教材,其实不大好。
到那时,再来想这些语言的乌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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