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爹爹!”
正满头大汗提小锤的穆大壮耳旁传来一阵叫喊声。他集中注意力,夹着烧红的铁块不断左右移动,学徒则在这移动间找准位置,默契地扛起大锤敲击下去。
叮叮当当声中,一个小男娃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
“你先站着,别说话!”穆大壮随口喊了一句,全神关注地盯着渐渐成型的铁块,不断在大锤缝隙中起小锤补上几下。师傅一手掌钳,一手还得用小锤指挥着,数十斤的重量和灼灼火光已经使穆大壮眉须皆湿。
木可言是个安静又认真的性子,穆大壮让他站着不说话,他就一直紧紧抿着嘴,站在清晨太阳的熏烤下。这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热浪吹拂着木可言渐渐烧起来的头皮,仲夏的阳光也够毒辣。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木可言最终还是抬起头,对着穆大壮的背影,闷声闷气地表达了自己的疑问:“爹爹,我还得站多久?”
正在观察火力的穆大壮顿时一个激灵,扭头看见晒得油光抹亮的木可言。
他一个转身,抬起大手就在木可言脑袋顶上揉了几下,无奈得直摇头,感叹道:“儿呀,下回我让你站着别说话,你就去抓泥鳅玩儿,好不?”
木可言低头想了想,又使劲摇了摇头。
穆大壮纳闷,耐心地问他:“那为什么不好?是嫌爹爹不陪你玩”话还没说完,手就被木可言一把抓住。木可言双手紧紧扒着穆大壮的手,用睫毛长长的眼睛看着他,咧嘴笑道:“我不喜欢抓泥鳅,爹你快看看能不能把我提起来。”
穆大壮一下子就妥协了,哈哈笑着,单手拎起自己的男娃来。木可言也嘿嘿傻笑着,小小的身体秋千似的晃来晃去。铁匠铺外,父子俩玩得开心,大小两个身影定格在学徒眼睛里。
我也想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哎,学徒心里默默酸道。他叹了口气,使劲地往火炉里加起了铁炭,眼里燃起了熊熊火光。
夕阳余晖下,木可言坐在穆大壮的臂弯里,圈着自己爹爹的脖子,闻着爹爹身上浓重的炭火味和汗味。他认真地思考着,如果有一天能让爹爹不用打铁,也能吃到肉就好了。娘说爹不打铁,全家都没有饭吃,那真是好可怕的事。但是,爹爹要打铁,娘要织布,他们真的好累,都没有时间和我玩,这可怎么办呢。
木可言想着想着,小脸就皱成了包子。在穆大壮的好奇目光下,他重重叹了口气,放弃了这个问题。
“木可言,你给我过来!”
院子木门吱呀吱呀地合上了。肖笑儿坐在院内的一把竹椅上,脸色非常不好看,不仅眼袋微微显了青色,连嘴唇也干瘪了些。
穆大壮喊声“跳”,随即放开了手臂,木可言也很有默契地收了手臂,一跃而下,发出“咚”的声响来。随即小心翼翼地走近肖笑儿,往地上一坐,把下巴乖巧地放在肖笑儿的膝头上。
“你,你,你呀”,肖笑儿看着那张小脏脸蛋,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木可言的小鼻子。穆大壮进屋倒了杯茶,端着杯子走出来,四下张望着问道:“可语这丫头还没回来,又跑哪里疯去了?”
肖笑儿抬眼斜了一记,没好气地说道:“还不是又和村里的那些男娃去游泳了,也不怕这大太阳晒”,又怒道,“你知道你的好儿子又跟黑兔儿那小子说什么了吗?要不是我出去跟人换新鲜丝瓜,想给你做点好吃食,我都不知道他有这个胆儿!”
穆大壮奇道:“那这小子究竟跟人说什么了?”
肖笑儿低着眼,看着趴着自己膝头,把玩着自个儿手指的木可言,慢悠悠地道:“他呀,跟黑兔儿说自己想学神术,将来不当将军不当臣,要当就当个神术师!好大的口气!”
见木可言还抿着嘴,不肯说话,肖笑儿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斥道:“你说你也真敢想,神术是什么?多少公爷王侯想方设法要把自个儿儿女送去学的东西,你能挨上一星半点儿?”
穆大壮见夫人生气,不敢多维护儿子,但忍不住还是劝了句,“笑儿你也莫气,气坏了就不好看啦。再说这是男儿志向远大嘛,总比当年你说他会绣花强吧。”不等肖笑儿脸色变化,自己先嘿嘿地笑了起来。
肖笑儿不禁更气,急道:“你以为我是为什么生气,还不是担心这小子!他现在想这这些没正行的,没事”,嗓门又提起来,“那以后呢?他就跟迷了心窍一样去求仙问道,寻那什么神术师,这种年轻后生有多少你不知道?到时候又会吃多少苦头?说不定命还得搭上!”忧心过切,眼眶中已隐隐开始有泪光浮动。
看夫人这样子,穆大壮也急开了,叉腰指着木可言,喝道:“麻利点,给你娘承认错误。顺便说说你从哪儿听来的神术师幺蛾子故事!”胡子横生的方脸上生出点威吓意味。
穆大壮正嘀咕着要不要抽这小子俩巴掌,忽听“吱呀吱呀”声,木门被推开了。
湿漉漉的木可语抬脚避开了门槛,正欲跨步进来。却看见三双眼睛齐齐盯着她,不由得心里一慌,右脚来不及跨,“吭噔”一声摔了下去。
不等她抬起委屈带着泪花的小眼神,肖笑儿就怒道:“还有你!你还小啊?一个丫头天天和帮男娃厮混,也不怕自己吃亏。看什么看,自己爬起来!”转头瞪了一眼穆大壮,“不许去扶。”
木可语也就嘟着嘴,拍拍腿,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她走过去往木可言身上一趴,摆出了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直等听训。却听肖笑儿道:“今天你哥哥是重头戏,来,告诉娘你从哪里听见的神术师。”
“村外头,游过河,那个住在茅屋里的老头儿给讲的”,竖起耳朵的木可语抢答,完全没留意到身下那人幽幽的目光。“那老头虽然身上很臭,屋子里也很臭,但是村长爷爷还和他客客气气地讲话呢。”
穆大壮忽的一拍手,叫道:“我知道了!那是秋毫,秋医师。”又笑着对肖笑儿解释,“前两天王瘦子还在跟我聊他呢,秋医师也就比王瘦子早两个月来咱们村。据说他医术好,药到病除,看病那简直就是明察秋毫啊。”
“可黑兔儿说那老头是雁过拔毛,一根毛都不剩。刚来的时候,他去讨了点跌打损伤膏,就给了老头一百文呢。”木可语认真地讲述着,小脸上汗津津的,她道:“明明没有那么贵,爹说安平城里也只要二十文嘛。”又抬头望向穆大壮,“对不对?上次你扭到腰给娘说的。”
穆大壮笑道:“对对对。你把你哥哥的话都说完啦。”被木可语搂着的木可言终于找回了一点存在感,他叫道:“秋先生说他见过神术师!”
在爹娘发火之前,木可言又大声辩解起来,“他说那种仙人叫术解师,不是什么神术师!一个人可以打败一百个人呢!我要是会了那种法术,我也可以当神仙,一次打一箩筐的锄头!”语声却也慢慢弱下去,“这样爹和娘也就不用那么累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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