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午饭,欢欢和熊威和往常一样,打算在沙发上睡一会儿,养养精神,等待三四点钟就要忙起来了。乐乐这时候说,她要去教会里做礼拜。欢欢呆呆地看着乐乐,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姐,你什么时候信教了?是基督教,还是天主教?”乐乐都还分不清基督教和天主教的区别在哪里,她说:“我也不知道是基督教还是天主教,听说他们的聚会地点在大公鸡转盘附近。那天你带我去移民局延期签证,让我在外面等你,门口有一个中国人和几个当地人在宣传,说神爱世人。我一看是中国人,也就没多想,就走过去听了一会儿。就那么一会儿,听了没多少,心里一下子觉得轻松极了。很多话我都忘了,只清楚地记得一句话。那个人说: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当就够了。欢欢,我心里有一块石头吊着,上不去,下不来。你姐夫那样对我,可是我对他,离不开,又放不下。我每天都很痛苦。可是那几句简单的话,却给了我很大的安慰。我从来不信什么宗教,没有什么信仰,但是如果能让我心里好过一点,就算是医生给我开一包药,我也会吃。”
欢欢被乐乐的话震惊了。原来沉默寡言只是一种表象。姐姐的内心里正经历着风风雨雨。她还没有理清楚欢欢这一段话里的意思,话已到嘴边,她迫不及待地说:“姐,你去吧。我也希望你去,多走走,把注意力分散开来。下午平平和安安过来了,我看着他们兄弟俩,你不要操心。”
欢欢把willian唤了过来,让他送乐乐去教堂。欢欢很早以前就知道卢萨卡有一个华人基督教聚会点,应该就是乐乐所指的那一个。幸而willian对卢萨卡相当的熟悉,经欢欢一描述,他立马就说出了准确的地点。等乐乐上了车,欢欢从窗口给willian塞了五十卡瓦查。原本下午他是放假的,欢欢担心他因着加班心生抱怨,就给了他一点小费。
熊威和欢欢躺在沙发上。
“欢欢,你确定你真的不需要陪你姐姐一起去做礼拜吗?”
“我也有点不放心,她毕竟在赞比亚住的时间不长,没有单独外出过,不过我给willian交待过了。willian都跟了我们多少年了,不会有事的。再说了,这里也忙不过来。”
“你姐姐心里怨气太重,不行了就去看看心理医生。到上帝那里去寻求安慰,不一定行得通。”
“你姐你姐,难道就不是你姐吗!结婚多少年了,讲起话来还是这么生分。以后见你哥,我也你哥你哥的叫。什么叫‘怨气太重’,她是心里委屈没处说。”
“娘子生气了?就为一句‘你姐’,就跟我呕气啊!娘子不要生气了,我道歉就是。”
欢欢不理他,转过去假装睡觉。熊威把手伸过来,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捏。欢欢用力在他手背上一拍,没好气地说:“别动手动脚的,这里可是大厅,给别人看去了多不好。”
熊威缩回了手,把手反过来压在脑袋下面。许久之后,他的声音又响起:“欢欢,当初是为什么当场就答应了我的求婚呢?我一直想问你来着。”
欢欢没有说话。有大约一分钟长的时间里,她也在思索,是为什么呢?思索无果之后,她说:“当然是因为爱你,才嫁给你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还来问这个!”
熊威满意地笑了,笑着睡着了。
欢欢最后回答熊威的那句话,说的时候语气平和从容,说得就像是真的。她以为那是真的。结果随即而来的一个梦,就识破了她的谎言。
这不是梦境,而是一段过往。
梦境和过往的界限本来就很模糊。发生过的事情,再想起来,也就只是一个梦。
一样的虚无。
在梦里,她专程请假去北京探望成林。出了火车站,看到成林站在人群中。她一眼就认出了成林,高个子,偏瘦,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欢欢始终忘不了那一双眼睛。无论她在哪里,经历着什么,她觉得,那双眼睛从未消失过,一直与她遥遥对望。
时间真是很残酷的。而她所做的,就是一直在与时间较量。
自以为念念不忘,而记忆还是悄然无声地开溜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念念不忘,这个人的心一定是苦的。佛说,要放下,放下执念。
执念太重,必然为其所伤。
很多关于成林的回忆的场景都在车站。都是离别的车站。
如果思念一个人,那就去见他,拥抱他,吻他。如果不让他知道,那就无异于没有思念。在爱情里,她的耿直和率性使她可以忘乎所有,如飞蛾扑火。
那时候欢欢很年轻,整颗心都浸泡在爱情的滋润里。元旦放假,火车票早在一个礼拜前就卖完了。为了见到成林,她买了一张站票。当她从黑压压的人群中挤出来,扑向成林的怀里,她忘了舟车劳顿,忘了双腿发酸,忘了寒风凛冽。
午觉睡得那样浅,竟然也会做梦。欢欢睁着眼睛,午后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扫进来。吹进来的风也是干燥温和的,院子里的鸟儿偶尔扯着嗓子叫一两声。把最深刻的感情都给了成林,那熊威呢?她仰起头看了一眼熊威,还在熟睡中。熊威侧着身子,将一只手枕在头下。肥嘟嘟的脸颊挤在了一块,挺可爱的婴儿肥。他没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没有高高瘦瘦的身材。
熊威紧了紧眉头,可能在沙发上睡得不舒服。欢欢好像从未这么细细地端详过熊威,一起走过来的这些年头,她好像一直都是缺席的。她忽然觉得愧疚极了。因着愧疚,她或许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会对熊威好一点。
最痴情的人,薄情起来,也是最薄情的人。
欢欢在沙发上坐了起来,用手捋捋头发,就去厨房清点食材,看少了什么好提前备货。陈老板那二十桌订在下周六,酒和饮料可以先备起来,其他的可提前一两天再说。熊威多睡了半个小时,起来后接了几个电话,是关于木材装运的事。
四点钟一过,乐乐就回来了。乐乐去的就是欢欢猜中的那一个基督教华人聚会点,都是些在赞比亚经商务工的中国人自发组织起来的。
“姐,怎么样?聚会的人还多吗?”欢欢给乐乐开了车门。
“好多中国人,还有几个白人黑人。大家坐在一起,总也有个四五十人吧。他们很热情,知道我刚来赞比亚不久,叫我以后有时间多去去,多认识些朋友。”乐乐开心地说。
欢欢见车内座椅上有一本封面精美书页厚实的书,拿过来一看,是一本《圣经》。一页英文,一页中文。乐乐忙说:“瞧,他们还送了一本书给我,叫我回来了多看看。在国内的时候就常听人说,信基督教的人热心,乐于助人。真是说的一点都没错!”
欢欢翻开后,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她还是第一次阅读《圣经》。一边看,一边说:“姐,今晚先借我看看。”
“你尽管拿去看就是了,看完了再给我看。”
“别,这么厚的书,哪里能看得完,我也就粗略地翻一翻。以前看过一个关于使徒保罗的电影,我想看看《圣经》里是如何描述保罗的。和电影里是否有出入。”
“欢欢,下次你和我一起去做礼拜。今天是一个美国的牧师讲的道,边上站了一个年轻的姑娘,那牧师说一句,那姑娘就立马翻译成一句中文。我看了真是羡慕,真后悔我以前怎么就不好好学习英语呢!欢欢,你的英语好,你去的话,可以听懂那美国牧师的话,都不需要听旁边的翻译。”
“这么有意思啊!哪天不太忙了,咱们就去。就是周末忙了点,我走开了,怕熊威一个人忙不过来。”
“也是,都凑在周末了。”
欢欢和乐乐站在树下你一言,我一语聊着,熊威走了过来,插了进来:“姐,我支持你去教堂。其实所有的宗教,本质意义上都是好的,都教人为善。人嘛,有个信仰,心里也有个寄托。”
欢欢合上了书,笑吟吟望着熊威。willian停好了车,把钥匙交给了熊威,往外面走去。看着willian的背影,乐乐忽然说:“今天下午司机本来可以休息的,以后要是每个周日都要他加半天班,他肯定接受不了,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唉!”
熊威打断了乐乐的话:“姐,你千万别操心这事。两个司机轮着来,轮流加班。要是两个司机都有事去不了,我就亲自送你过去。咱们是一家人,不要说生分的话。”
欢欢笑而不语,心里却深受感动。在这一刻里,欢欢心想,爱情的形式有千千万万,不一定要山盟海誓,不一定要海枯石烂,两个人相依相伴,平平淡淡地过一生,也是爱情了。可是这个想法维持不了太长的时间。因为这个想法,或多或少有些妥协的意味,是退而求其次的心境。
“这段时间,幸亏有你们,不然我这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乐乐本想说几句感谢熊威话,谁知话说出来了,就想到了国内的丈夫,不免悲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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