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去一趟非洲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一 从别后,忆相逢 (1)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在老家呆了三个多月,每天无所事事。文思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还想去别的非洲国家看看。虽然回忆起尼日利亚的那一段经历,仍使他噩梦连连。

    他联系到了戴力,戴力一听又是去非洲,立马推辞了。戴力现在是陷在温柔乡里,哪里再肯只身独闯非洲呢!他在网上看到了一个建筑公司的招聘启事,在招聘一名施工现场的翻译。面试成功以后,文思踏上了另一段人生的旅程。

    该公司项目位于埃塞俄比亚的首都,亚的斯亚贝巴,一个非常干净的城市,也是非洲大陆最为安全的城市了。文思和工人们一起住在施工现场,每天尘土飞扬,生活过得很无味。这一次出国和上一次出国目的明显不同,艰苦的环境文思就不太愿意忍受了。要是在上一次,环境再恶劣危险,都能咬咬牙挺过去。这一次,他不再纯粹想要赚钱,而是为了体验生活。

    在非洲待久了,就养成了和非洲人民一样的懒散悠闲的性格。在施工现场,每天接触到的都是钢筋,水泥,砂石,文思也能苦中作乐,自我慰藉。放假的那几天,文思会一个人外出,在附近的大街上走走,看着路上来往的行人。他发觉,同是街上的行人,和国内的场景完全不同。在中国,除了老人和孩子,很难在大街上找到一个步履悠闲的行人,每个人都在赶路。对,就是赶路这个词,从一个地方匆忙赶去另一个地方。在亚的斯亚贝巴,很少看见这样慌张仓促的背影。

    文思还注意到,每一条街道上都种植了一排排整齐的尤加利树。

    笔直的树干,昂首挺胸地站立在街道两侧,像护城的战士。埃塞俄比亚的女人被称为非洲最美的女人,这一点不可否定。埃航上的空姐总能吸引来无数的回头客,她们的肤色接近亚洲人,是黄和黑的中间色,轮廓分明,立体的五官,尤其是一双深浅有致的眼睛,让亚洲女人羡慕不已。

    文思觉得,外表的美固然重要,精神上的美才是他们出类拔萃的关键所在。埃塞俄比亚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文明国家。非洲悠久的历史,有一大段是被殖民的历史。埃塞俄比亚是非洲仅有的两个没有被殖民过的国家,也是唯一一个完全独立的国家。一个被殖民过的国家,就像是一个受过重大伤痛的人,很难保留住作为一个人的个体的精气神。埃塞俄比亚是个例外,民族的尊严没有被践踏过,他们的腰杆就像是尤加利树的躯干,高高笔直耸立着。

    埃塞俄比亚的官方语言是阿姆哈拉语,正式的场合都用阿姆哈拉语。英语也是当地通用的语言之一,不过很多民众的英语很差,交流上存在问题。英语是文思混迹非洲的优势,到了这个国家,文思的这种优势没有了,或者说是减弱了。

    有一天,文思在微信上收到一个好友邀请,一看备注竟然是周新,那个广东的小伙子。周新联系上文思后,和他介绍了来赞比亚投资的各种项目,他的用意就是想把文思拉过去。这是文思第一次听到“赞比亚”这个位于非洲南部的小国家。

    那一年博科圣地在阿布贾发动了几起暴乱之后,周新借口家里有事匆忙回了国。最后周新选中了赞比亚这个国家,这个国家治安不错,环境优美,是投资的理想去处。他听之前的同事说后来文思戴力去店里找过他,就把文思的电话号码问了来,微信里一搜索,就找到了文思。

    周新是个肯吃苦耐劳的年轻人,手上没有多少积蓄,赚的钱在国内买了房,所以只能一直给人打工,从未尝试过创业。和文思联系上了,他忽然想到了创业。他当时也是在一家建筑公司当翻译,每次去建材店进材料,他都留意了所有材料的价格。他觉得能够在赞比亚开一家建材店,生意绝对差不了。近几年,中国援赞的工程越来越多,还有一部分民营企业也渐渐涌入了赞比亚的建筑行业。中国的建筑项目一多,对建筑材料的需求也就大了。中国人一般喜欢到中国人开的店里去买,印巴人开的建材店价格普遍要高,柜台上的物件翻开牌子一看,其实也是ade  cha。

    换汤不换药,中国人为何不光顾中国人的生意呢!

    经周新一说,文思也觉得是个好主意,一来有熟人牵线,免去了走弯路的风险,二来都是过去干过的老本行,干起来也容易上手。两人一拍即合,没过多久,文思就从埃塞俄比亚辞职回国了。

    两个人简单起草了合作协议书,利润按照股资比例来分成,周新三,文思七。

    文思来到卢萨卡已有一年,生意开展的还算顺利。

    有一天他对司机abraha说:“abraha,我们从卢萨卡坐火车去利文斯顿看维多利亚大瀑布吧!我来赞比亚这么久了,还没有去看过世界闻名的大瀑布呢,你和我一块去!”

    abraha兴奋得不得了,手舞足蹈地说:“太好了,我也还没有去过利文斯顿呢!我听朋友说,坐火车过去需要三天两夜,我们要准备一些吃的,火车上的食物是很贵的。”

    三天两夜!文思听得傻了眼了。他虽然没有去过,听朋友说开车过去最多也就六七个小时,怎么坐火车要这么久的时间?

    那一天他们去中国银行存现金,刚好路过坦赞铁路的一截。文思让abraha把车子停在边上,他们两人沿着铁路线走了好长的路。沿线荒草丛生,随处可见丢弃的垃圾,铁轨上锈迹斑斑。远处传来火车的轰鸣声,文思抬头一看,一辆火车正向他们驶来。火车只有十来节车厢,像是被切断了尾巴的毛毛虫,艰难而缓慢地爬行着。

    对于中国、赞比亚、坦桑尼亚三个国家来说,90年代是个非常特殊的年代,坦赞铁路建成通车是一个伟大的时刻。坦赞铁路是中国援助非洲的标志性工程。然而,偶然间与赞比亚朋友谈起坦赞铁路,有几个年轻一点的朋友会一脸茫然地问文思,坦赞铁路真的是中国援建的吗?那为什么中国的火车速度比坦赞铁路上的火车快那么多?文思无言以对。很多年轻的赞比亚人已经不记得坦赞铁路了,他们没有长久的记忆,他们无法从他们的祖祖辈辈那里传承这一中国的恩惠。

    或许是他们忘记了,或许,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一件事。只有我们中国人还在一遍遍地念叨着,企图用我们的回忆唤起他们的回忆。即便从历史的浑浊的尘埃里看到了事实,那些为建设坦赞铁路付出生命,连魂魄都留在了非洲大陆的中国人,他们不会为此感到心痛;中国在援建坦赞铁路的时候,也是刚独立不久,自身还未摆脱落后和贫穷,其实是一个穷人在帮助另外一个穷人,而他们并不会为此给予太多的感恩。

    在他们的眼里,他们看到或许只是铁路设备老化失修,车轨严重瘫痪一系列遗留的问题。沿途极度饥饿的村民还会偷偷卸下一截铁块,拿去市场上当做废铜烂铁来卖。从此以后,文思再也没有提过要坐火车去看大瀑布了。

    有的人忘了,也有的人一直铭记着。

    回去的路上,abraha忽然问道:“boss,你的梦想是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文思有些措手不及。有点意外,有不知如何作答,尽管他很想说点什么。文思一想,宽泛的问题,答案往往很多。那就随便说几句吧。

    “我有很多的梦想,比如说,赚很多的钱,娶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做妻子。是的,我的梦想就是这些了。是不是很现实的梦想?”

    “不,你的梦想很好。但是那些不应该称作梦想,因为我相信经过你的努力,总有一天会实现的。那些很难实现的事情,才应该被称作梦想。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梦想,那就是去一次中国。”abraha说话的时候,神情严肃,不像是在说笑话。

    文思瞥了abraha一眼,有点不敢相信,又觉得有点滑稽。他竟然说事业有成、抱得美人归不能称作是梦想,然而去一趟中国才算是梦想。

    这是什么逻辑?文思微微一笑,斜着头,把脑袋支在胳膊上,说:“去一次中国怎么能称为梦想呢!”

    abraha重申了一遍:“我说的是实话。我梦想着有一天我可以去看看中国,去看看北京。因为这个事情是很难实现的,所以我说这是我的梦想。”

    “为什么这样说?”文思这才严肃起来。

    “我每个月的工资刚刚够养活我的家人。去中国的机票,还有签证,那么贵。我是不可能去中国的。”abraha又问,“boss,你见过毛主席吗?”

    “当然见过。”文思眉头一皱,心想怎么又问这么低级的问题。作为一个中国人,怎么会没有见过毛主席?

    “我是说,面对面地见面。”abraha回头看了文思一眼,长长的眼睫毛眨了一下,就转过去了。

    “那,那倒没有见过。只在电视上,还有书上,报纸上,见过毛主席的样子。”文思咳嗽了一声,继续看着窗外了。

    “那我也见过,见过你们的毛主席。”abraha看起来很得意,眉毛一扬一扬,飞扬的眼神。他接着说:“你们的毛主席和我们的卡翁达总统是好朋友。我看到过他们两个人的照片。那是在一张报纸上面看到他们的合影,毛主席坐在照片的左边,卡翁达总统坐在照片的右边,他们两个人互视着对方,很友好,就像是老朋友一样坐在那儿。卡翁达说过,我们是中国全天候的朋友。”

    “我也看到过。两个人都是开国英雄。现如今,卡翁达还是那样的健朗壮实,而毛主席就只能活在我们的记忆里了。”

    “你们的毛主席的确是一个很伟大的人。中国是1949年独立的,赞比亚是1964年独立的,相差了15年的时间。但是从现在两个国家发展的程度来看,已经相差了好几个15年了。中国一直是援助者,赞比亚一直是被援助者。当初中国来修建坦赞铁路的时候,也还只是一个贫穷的国家。可是现在你看看,中国早已不是以前的中国了。我真想去看看今天的中国是什么样的。”

    文思笑了笑,靠在后座上。这回换成是文思开始得意了。一种隐形而强大的民族自豪感冉冉生气,甚至还有一点热血沸腾。在非洲经历了种种的抢劫、枪杀、恐怖主义袭击,真的觉得,中国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国家。在中国,你永远不必担心有人会持着枪支,带着面罩,深更半夜闯入你家的宅院进行抢劫。

    学生时代,思想政治课程没有少上。那时候学的都是书面上的东西,概念化的东西。就像一个小孩子背三字经,哪里能融入进自己的感情呢!就算能,也是做做样子的。

    这样的爱国情怀,在国内的时候是无法体会出来的。唯独有一天,当你远离故土,远走他乡,隔着遥远的距离,才会在内心的深处,燃起那么一缕对祖国的爱恋与思念。

    对故土的思念,或家,或国,原是来自一处的。

    原来,只有离乡的人,才能懂得思乡的滋味。

    只有在失去了以后,才会懂得拥有的可贵。

    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可是,可是,abraha是不会懂的。一个外国人,怎么会懂得中国的患难深重?

    文思于是说道:“可是,你没有见过中国的昨天,你就不能完全理解中国的今天。有一天,你会亲眼看到中国的繁荣昌盛,但是你没办法想象中国是从怎样的患难里走过来的。abraha, 我觉得,坦赞铁路的意义在于,在两国那样特殊的时代里,中国对赞比亚伸出的援助之手,是雪中送炭。锦上添花很多人都会做,可是雪中送炭不是很多人都愿意去做的。”

    文思很费力地用有限的英语解释着什么叫做雪中送炭,什么叫做锦上添花。abraha的好奇点却停留在前半句,以至于忽略了后半句的意义。

    “中国的昨天?中国的今天?那么中国的明天呢?”abraha似懂非懂地说着,“其实我想说的是,在毛主席的带领下,中国找到了最好的发展之路。中国的发展,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了。赞比亚应该向中国学习。”

    “哦,是的,是这样的。每个国家的国情不一样,中国只是找到了一条符合国情的发展之道。”文思草草把对话收了尾。

    他很少这么直白地向当地人谈起中国,要不是今天abraha问起的话。

    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在非洲谋生的小生意人,他自身的发展之道尚且还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

    此次来到赞比亚,还不知能不能闯出一番天地来。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下一章 目录 上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