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客厅，打开水晶大灯，从阳台走到客厅，又从客厅走到阳台，来来回回地走。脚步沉重而无奈。我站在沙发前，沙发后的墙面上有一幅红牡丹的十字绣，硕大的花冠绽放在眼前，花瓣层层叠叠，繁华得使人感到落寞。人们总喜欢把结婚照，全家福用精致的相框裱起来，挂在家中最显眼的地方，他们心里再清楚不过，那一刻的圆满，转瞬即逝，过眼成烟。留不住，才要劳师动众，大张旗鼓制造一种热闹团圆的假象。我还没来得及把我和小雅之间的感情装裱起来，今后寂寞的漫长夜里，我一个人要去哪里凭吊死去的爱情呢？
这牡丹花华丽绽放，每一片花瓣里都藏着富贵祥和。伤心人站在牡丹花下，花瓣上挂着的晶莹的露珠，也成了伤心人的眼泪。是小雅妈妈送给我们的，小雅说绣了一年多才绣好。一年多以前，我们各自都在干什么呢？可以肯定，这副十字绣本不是为我们的新房准备的，只是恰巧这副十字绣绣好了，我赚的钱刚够买一个房了。于是，可以说，这副十字绣就是给我们新房量身定做的。
“你怎么了，文思？”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雅已经在我身旁了。
我故作镇定，淡淡地说：“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哭了？”小雅很是关切地看着我。
我伸手往脸上一摸，凉凉的，全是泪水。
“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小雅用她柔情的手擦拭我脸上的泪，然后紧紧地抱着我，搂着我。我趴在她肩上，泪水又一次决堤而来。双脚站立不稳，我和小雅都跌倒在地上。小雅抱着我，将我拥入怀里。我在她的怀里，像一只受伤的羔羊，无助、彷徨、迷惘。不是我抛弃了这个世界，而是这个世界将我抛弃了，将我重重地摔入陡峭的悬崖。我一只手紧紧趴在悬崖壁上，死死地抓着不放。心里有一个强烈的声音，一千遍、一万遍，在对我说：“我不想失去小雅，我不想失去小雅。”
小雅，我真的不想失去你，不能失去你。除了你，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拥有什么呢？我的头深深地埋在她的怀里，又一次，我在她的怀里哭了。
第二天，我从床上醒来。失忆了一般，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从地上爬起来，回到床上的。又好像是大病初愈，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浑身无力，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雅在外面叫唤，说饭做好了。我应了一声，四处找我的衣服。上衣在床头，长裤搁在椅子上，外套挂在衣架子上，我下了床，一样一样往身上穿。思绪和我的动作同时开始活动起来，有个声音在墙角细细的冷冷的说：“陈小雅，不管你和谁好上了，你都是我的女人。那个没种的男人，他睡了你，却仍旧让你乖乖和我去领证。和这样的男人厮混在一起，你根本就没有底气离开我。你瞧，不是乖乖地在给我做饭了吗？爱情，是会死的，存活时间不过那么几年。等你和那个男人玩够了，你会乖乖回到我的身边。这一辈子，我们是两个被铁链拴在一起的囚徒。我不自由，你也休想得到自由。”
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小雅在冲我笑。我走过去，搂住她，温柔地。我的小雅，我怎么舍得残忍地对待你！虽然你拿了一把刀，亲手在我身上捅了一刀又一刀，毫不留情。心上伤痕累累的我，还是想好好待你，好好和你过日子。
吃好这一顿早中饭，已是十二点半了。吃好饭，我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下午的电视。期间小雅端来水果和瓜子给我吃，我朝她笑笑，吃了几片水果。小雅打趣地说：“你怎么看电视也这么专心的，一句话也不说，在非洲不会连电视也没的看吧？”我说：“是因为很久没有看了，随便一个频道都觉得好看。”这一句话说完，我的眼睛又回到了电视屏幕上。小雅在一旁玩手机，专心程度并不亚于我看电视。眼角的余光向她扫去，她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非常愉快的样子。他们两个人竟然当着我的面在手机里聊天！我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皮。我使劲地咬，越痛越好，最好能盖过我心上的痛。电视里在播放什么，我已经看不清了，眼睛成了一对摆设。
就这样看了一下午的电视。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进去。
小雅起身去厨房做晚饭，我关上了电视，微笑着和小雅说：“我去楼下走走，一会儿就回来。”小雅不解地说：“我做饭很快的，要不吃了饭再下去吧，我陪你一起去散散步？”我换好了鞋子，坚持要一个人出去，说：“一定赶在你饭做好之前就回来！”
我从小区里走出来，绕过门卫的岗亭，门卫对我笑笑。我拖着沉重的步子一直沿着马路走，马路一侧是一条河，马路沿河而建。马路和河流相辅相成，却是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正值下班时间，路上稀稀疏疏的可以看见一些行人，女人用头巾包裹着头，双手互相环抱着，男人戴着帽子或者耳套两只手插在裤袋里。他们的脚步为什么这样匆匆？他们要去哪里？这么小的县城，无论你怎么走，走得多么快，还不是走不出这个小县城。县城里的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里，他们的父辈，祖辈，亦或是兄弟姐妹叔叔阿姨，都有可能认识。县城真的很小，人际网是重重叠叠交织着。哪个男人四五十岁了还没有娶媳妇，那个老人活了一百多岁还没有去世，哪个女人离了婚孤苦无依……流言是小县城里的空气。到处都是流言，人们茶余饭后少不了流言，围在一起打麻将少不了流言，几个女人围坐着烤火取暖少不了流言，流言是炉子里的火焰，越烤越旺。小雅，你这个不忠的女人。难道你不怕世俗的唾沫吗？你的心也是流言，四处流动，不知真假。
我坐在河边的高墙上，两只腿从上面垂下来，一摇一摆。我就这样坐着，身子向后仰，后面是流动的河水，河水越流越少，露出河岸大大小小的石子。我两只手撑在背后，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墙面上凹凸不平，手心隐隐作痛。该回去了，我对自己说。
路过一个十字街口，不知是哪个商铺里传来的一阵轻音乐，旋律清新悦耳，带着淡淡的忧愁，像流水缓缓淌过我的耳际，洗涤着我那疲惫不堪的灵魂。拿出手机，打开听歌识曲，一搜索，原来是一首名叫《海棠未眠》的轻音乐。
海棠未眠，真好听的名字！海棠未眠，杜鹃花未开，八月十五的一轮残月还未圆满，慈母期盼的远方游子还未归来，两个真心相爱的人还迟迟未能相见，人生舞台上的戏已经落幕了掌声还未响起……世间一切事，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如果此生注定永远无法抵达心中理想的彼岸，我宁愿我一直都在追求的路上。途径完美的理想状态，也不要涉足，远远观望着就好。美好的事物，一旦涉足，一旦拥有，等待着的便是毁灭。飘渺悠远的旋律萦绕在我的周围，我停下脚步，倾听行人的脚步声，他们不经意间投来的静静一瞥，他们从我身边走过，离开，收回他们的眼神。我感知着这一切，如一个大彻大悟的僧人，一个名落孙山的失意文人，一个悲观的哲学家。
走了一圈，才觉得心里开阔了一些。回来时，小雅还在厨房里忙碌。我走进厨房，从身后环抱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地说：“小雅，无论如何，我们今生永不分离。”她听了，笑了起来。笑容转瞬即逝，化作锅里升腾而起的热浪、蒸气，她转过头来，皱着眉头说：“别闹了，我正在忙呢！赶紧走开，不然菜要烧糊了。”我把手缩回，说：“好，你忙吧。”于是，她继续忙了。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么平常的一句话，我是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说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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