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已经在刘老板的黑色丰田皮卡车里，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马路中间挤满了形态各异的商贩，防止他们伸手探进来，我关上了车窗，疲惫地看着他们。阿布贾离我们越来越远，蔡明利和刘秀芬也离我越来越远。唯一觉得愧疚的，是戴力还留在那儿。如果戴力没有做出最后一番举动，如果他尝试挽留我，那我现在的心情会稍微轻松一点。
黑人司机名叫david，身上有一股难闻的狐臭味。
“你给他说，我上次给他买的香水怎么没有用？”刘老板也闻到这股难闻的气味，愤地和我说，“车厢里被熏成这样，就算车技再好，也不能用他了。他以前在一家运输公司开大货车，开了十多年了，是个老司机。我很多时间都在外面跑，总想着找个技术好一点的司机。黑人不爱洗澡，流出的汗又臭又臊，我在超市给他买了一瓶香水，好让香水味把他的狐臭味盖一盖。”
我如实向司机翻译过去，司机转过头来，连连向刘老板道歉，说下次一定不会忘记喷香水了。
开出了那一段拥挤的马路，一路畅通无阻。我打开车窗，把头靠在窗沿上，一只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刘老板坐在后排，突然对我说：“文思，你让司机开得快一点。我们必须要在下午两点之前赶到石场。小酋长要过来，程珍一个小姑娘才来没多久，怕她处理不好。小酋长是我们那里的小土王，得罪不起。但是也不能样样都依他，没个尺度。这个小酋长胃口是越来越大了。我们刚进场的时候，偶尔给他买几只鸡几条鱼就行了；现在倒好，狮子大开口了，一开口就要一只羊一头牛。更可笑的是，听说小酋长最近看上那小姑娘程珍了，要娶她做第九个老婆。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我转过头惊讶地望着刘老板，来尼日利亚这么久，还未听说过如此不合常理的事。
刘老板说完，“哼”了一声，显然对那个小酋长很不满。但又得罪不起，因此很无奈。我按照刘老板的意思让司机开得快一点。当地的小酋长看上了中国的女孩子，真的是不可思议。一路上刘老板有事都先和我说，再让我翻译给司机。我在想，我来之前的那几日，他在阿布贾都是怎么和司机沟通的呢？我很是好奇。
刘老板出发前去超市买了面包和饮料，一人一个奶油夹心面包和一瓶饮料，我们的午餐就在车上解决。司机吃饭的时候，换我开车。在国内我考出驾驶证后，方向盘还没摸过几回。我一看这车子，方向盘在右边，还得靠左行驶，便战战兢兢踩动了油门。幸好是空旷的路段，路上没见多少车辆和行人。司机吃好饭，就换回他来开。开到一个地段，路边能看到一个大大的指示牌，上面写了几个醒目的字母：lokoja。
我们已经进入洛克贾区域了。这时，司机说腿酸，需要休息。我们只能中途休息，让司机下车活动一下。我和刘老板下车到路边的树荫下休息。刘老板向我抱怨说：“这司机不老实，坏脑筋多的很。出来办事，如果给他钱让他自己去买午饭，他一天都不知道饿。要是备了食物在车上，他一天能喊两次饿。我们矿山里的村民，哪有一天吃上三顿饭的！坏毛病都是叫中国人给惯出来的。文思，以后矿里的黑工你给我好好管起来，不能让他们蹬鼻子上脸。”
司机吃好午饭后，我们在路上又开了有一个多小时。刘老板一直在说“快到了，快到了”，却迟迟不到。我们从柏油路上拐到了土路上，沿着土路开了有十多公里，一路上尘土飞扬。枯黄的野草树木静默地站在两边，被染成了黄土的颜色，灰蒙蒙的一片。司机很及时地关上了前面的两扇窗户。一会儿功夫，窗户的玻璃上便积了一层灰，灰尘被风打散，飘走。终于看到前方矿山大概的轮廓，两辆黄色的铲车像两只蜗牛在山背上缓慢爬行。在两座山之间的一块平地上，高高低低地堆了有五六堆石料。远远地看过去，几堆石料俨然几座小山了。我们的车子在一个栏杆前停下，一个穿了件汗衫，双臂的黑人走过来将栏杆拉起，想必是门卫，然后用生硬的英语对刘老板说：“欢迎老板回来。”刘老板向门卫点头示意。
车子在并列的三四间极其简陋的平房前停下，房子左边有一个地磅。阿布贾作为首都，居住的多是些知识分子，有着现代都市的风气。一下子从阿布贾来到偏远的小山村，满山满地的黄土石块，竟感到无所适从。
路上马不停蹄地赶车，最后还是来晚了。小酋长已经来了。
刘老板带着我走进中间那一间会客厅。里面有一张木色老板桌，十多张靠背椅子摆成整齐的两排，放在靠墙的两边。最里面的办公桌边坐了一位头戴白色圆帽的黑人，着一件蓝底黑花的长袍，脖子上挂着一条五六公分粗的石头项链，嘴上留了两撮小胡子。看来他就是小酋长了。他身后两个随从抬头挺胸地站着，两手交叉放在身前。在小酋长的正前方，站立着一个中国姑娘，应该就是程珍。她和小酋长似乎正在讨论一样很不愉快的事情，板着脸，也不和刘老板打招呼。刘老板满面笑容地走过去同他握手，说了一句“hello，你好，你好！”便在他对面坐下。我也跟在刘老板后面和他问好握手，并介绍了自己。
刘老板在我耳边轻声说：“你赶紧把我的话翻译给小酋长，就说，以后石矿的事全权交由你负责。有什么事情就来找你，不要再去找程珍了，她只负责地磅房里给司机开单装货。我们虽然是小公司，但是权责必须明确。希望小酋长配合我们。”我如实向小酋长翻译过去。他顿了一顿，然后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今天我只谈论私人的事情，不说工作的事情。我只想问你们，不，不是问你们。我只想问问wendy，愿不愿意嫁给我。我非常明确地告诉你们，我已经爱上wendy了。如果她答应我的求婚，她会和我一起拥有荣华富贵。你们的公司也会因为她而受益，等到这两座山的石头被你们开采完了，我可以再送你们几座山！”小酋长说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程珍看，看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估算着小酋长总也有个五六十岁了吧。真是老牛想吃嫩草，还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说得冠冕堂皇！只见程珍中等个子，身材微胖，梳一支马尾辫，像极了高中生。我不知如何作答，细声和刘老板传达小酋长的意思。听完，刘老板也陷入了沉思。这时候，程珍突然开口了：“尊敬的小酋长，能被您看上，我在心里感到非常荣幸。正如我之前和您解释的，我们由于文化、年龄、国籍的差异，我是不可能答应您的。请你尊重我的意见，不要一再强求！”程珍的口语非常流利，用词恰当，于客气中带着几分凛然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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