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草草弄了晚饭吃下，瘫坐在沙发上，等蔡明利他们回来。直到十一点多，终于听到铁门推移的声音。
刘秀芬首先进来，两只手拎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从我们面前经过。两人回来这么晚，是去超市买了蔬菜和水果。他们看不上脏乱的黑人卖菜区，每周会去超市大采购一次，然后把采购回来的东西放到房间的冰箱里。两人在生意上斤斤计较，在“吃”上倒是很舍得。过了一会儿，蔡明利不声不响地走进来，径直向房间走去。
“蔡大哥，有事需要和你谈谈。坐下来聊一聊吧。”我神色严肃地说。说话的时候低着头，没有看他。
蔡明利转过身来，在沙发沿上坐下，望着我们，等待我开口。
这番话我早已在心里翻来覆去说了不知多少遍，现在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向他表明我的愤怒和不满：“我和戴力当初是相信你，才决定来的这里。我们充当的是你的销售员，但是你给我们签的根本不是雇佣合同。你无非就是想省钱，对我们在尼日利亚的人身安全不必担负丁点的责任，也省了给我们发放底薪。我们从不奢求你会给予我们多大的额外的帮助。真的！我们只想凭自己，凭自己的努力和汗水，好好做事。来到这里以后，虽然生活环境极其恶劣，一日三餐随便凑合，每天来回步行几十公里寻客户，讨债。每天还要为移民局的事担惊受怕，我们持的旅游签证，一旦被移民局逮到，被驱逐出境，在护照上盖一个禁止入境的章，还算轻的。要是被抓到黑人的监狱里，关个十天半个月，逼你交点小费，逼你交保释金。我们去哪里弄这笔钱？你会来保释我们吗？移民局的人一天到晚尽想着从中国人身上捞钱，是出了名的腐败。你想过我们的处境没有？你为我们想过吗？”
蔡明利没等我把话说完，紧皱着眉头，将两只手搭在膝盖上，气定神闲地说：“你说了这么多，是要表达什么？长话短说吧！”
我理了理思绪，重新说道“请让我离开这里，归还我的护照。你没有权利扣押我们的护照，既然你不是我们的老板。我已经去驻尼日利亚中国大使馆咨询过了，如果我们双方可以协商解决，自然最好。否则，我只能向大使馆求救了。”
最后一句话是我临时编出来的。我觉得应该说一两句有分量的话，让蔡明利收敛一点。他沉默了一两分钟，脸色沉了下来，两根粗粗的眉毛皱成一团。
“不可能。货款还没有收回，你走不了。我完全可以怀疑你私吞了我的货物，我仓库里的彩钢瓦和瓷砖是一车车按照你的指示送出去的，你是有这个嫌疑的。你嫌我这庙小，找到了好的去处，我绝不拦你。前提是收回所有的货款。这一点你要是做不到，大使馆的人来了也没有用。”蔡明利语气十分强硬。灯光照射在他光亮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往下掉。
“让他走。我留下来，继续收货款。哪天收回所有的货款了，我再走。”一声不响的戴力这时候说话了。
蔡明利一脸愕然地望着戴力，许久才说：“你的回程机票没几天就要过期了，你难道不想回国？其实，我当初给你们定的都是往返的机票，怕你们吃不了苦，提前跑回国，才瞒着你们的。”
蔡明利说完，有好一会儿功夫，屋子里鸦雀无声。
蔡明利真是老奸巨滑。我们不这么一闹，他绝不会告诉我们回程的机票就要过期了。戴力的语言不行，他就想打发戴力回国，死死的把我绑在这里替他干活。
持旅游签证跨境旅游不是都需要提前办理往返的机票吗！单程机票有些国家都不允许入境。我潜意识里知道这么一条明文规定，却听信了蔡明利的话，信以为真。有一瞬间，我真想放下这里的一切，什么都不管不顾，回国去找小雅。我多想，躺在她温暖的臂弯里，诉说这一年以来的所有心酸。我是有多久没有见到她了？一年？不。这么漫长的时间肯定不止一年。当我转念一想，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除了小雅，我仍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学校的免费宿舍再不属于我，回了国，住的地方都没有。想到这里，那一股冲动就顿时冷却了。戴力呢？他会选择回国吗？我不由地向戴力投去充满希望的眼神。
“我不想回国。让我留下来，如果一定要一个人留下来的话。我现在简单的英语都会，还会一些当地的土语。再说了，所有的客户我都是经办者，虽说是跟在文思后面，他们认得我这张脸。余下的货款，我要的回来，你放心好了。”戴力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平缓而有力。紧接着屋里又是一片沉寂，蔡明利没有回答。我又在等待蔡明利的回答。
刘秀芬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的出来刚才在房间里补过妆了，嘴唇像渗了血一样，红艳艳的。她左手拿着一本护照。我猜想，那是我的护照。
“依我看，就让文思走吧。强扭的瓜不甜。文思能干的活，戴力照样能干。有什么可担心的。”刘秀芬摆出一副女主人的架势，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在戴力身旁坐下，“戴力，今后好好干，我们不会亏待你的。亲戚就是亲戚，不论钱赚多赚少，都是向着自己人的。一些非亲非故的人，不懂得感恩，一个劲儿往钱眼里钻。我看迟早要吃亏的。唉，没办法。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们不能做人家的绊脚石。”说着，刘秀芬把护照扔给了我。
第一次，她在和我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挂着笑容。我想要跳槽的事情，激怒了她。这么看来，蔡明利想留我，而她却在赶我。在这一件事的处理上，他们两个人是有分歧的。护照不经蔡明利的手，直接从她那儿拿出来，显然，扣留我们护照的事应该是她想出来的。很多蔡明利作为一个男人不敢做，不便出面做的事，她都一手包揽下来了。蔡明利其实是个傀儡，两个人各取所需罢了。
蔡明利果然一言不发，默认了刘秀芬的做法。
我拿到了护照，恢复了自由之身，感到前途又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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