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份，我正式从省城的大学毕业了。我们班只有5个男生，26个女生。我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谬论，说英语专业的男生都很娘，说话都是娘娘腔的基调。我从不承认这一点。可我说英语，练英语的时候，又害怕自己不自觉地变成别人口里的“娘娘腔”。说话的时候，我尽量使自己变得稳重，使表情足够自然，不至于太过夸张。还好，我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穷书生的寒酸气远远大于英语语言学习的洋气。
这句话是我的女朋友，陈小雅，告诉我的。她瘦高的身材，皮肤白皙，只是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我不太喜欢。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没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以我当时的条件，她能接受做我的女朋友，我应该心存感激。
她总说，我身上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穷酸气。我不怪她说这样的话，尽管这话刺伤了我。她是他们家的独生女，从小在县城里长大，有一套属于他们的三室两厅。她根本不知道像我们这类从山沟沟里走出来的人，需要多努力，多上进，才能最终得到那一纸大学文凭。我小时候的很多玩伴，他们大多没有读完初中就跑去大城市打工了。她不会懂的。如果她懂，她就不会去读职高了。
我确实是一个穷书生。上大学的学费是父母东拼西凑从亲朋好友那里借来的，每个月的生活费用全靠两份兼职才勉强得以维持。父母年纪大了，借来的几万块钱得算在我的头上，我当时就说了，这笔钱等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立马就还给你们。穷山僻壤的地方，大家都过得很拮据，要不是我把这样的话提前说了，这笔钱也没这么容易借的来。
毕业后，我回到了我们县城，考进了县第一初级中学，成为一名英语老师，领着月薪将近三千块的工资。借来的钱，我不吃不喝需要攒一年半才能还清。如果每个月孝敬父母几百块钱，再加上自己的开支，我算了一下，最快需要三年到三年半才能还清。
我没有别的出路，只能一点一点攒钱，节衣缩食，把每天的开支节省到最少。
那一天我还在上课，小雅发来短信说她的父母想见我，今晚去他们家吃饭。我所在的学校和她家只隔了两条街的距离，但我只见过她父母一面。那一次是小雅硬拉着我去的，说她妈妈想看看她交了怎样的男朋友。她爸爸话不多，偶尔说出的一两句话总使人感到不舒服。她妈妈很爱笑，说起话来脸上堆着一层层的笑意。她的笑是用来掩饰她的恶语中伤。她说的话里都带着刺。可惜她没办法扭转她女儿的心意，叫她女儿离开我，另外再找一个如意郎君。所以，她只能中伤我。
我特地去学校旁边的联华超市买了两瓶红酒和一篮子水果。刚进门，她妈妈便迎了上来，笑脸相迎。
“文思啊，人来了就可以了，还买啥东西哦！让你破费了。主要我们俩也吃不了那东西。来，快进屋。”她妈妈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棕褐色的棉拖鞋，弯下腰把鞋放在我的脚边。
“一点点心意而已。希望你们不要嫌弃。”我说道，意识到今天小雅她妈妈化了一个淡淡的妆。她很年轻，和小雅站在一起，更像是姐妹，而不是母女。
小雅她妈妈接着说道：“哪里的话！要真是嫌弃，就不会让你来屋里了。”
我换了鞋子，把两瓶红酒和水果放在客厅的角落里，然后走到正在低头看报纸的小雅的爸爸边上。“叔叔，看报纸啊！”我挤出一丝笑容，轻声对小雅爸爸说道。他继续看他的报纸，仿佛我说了一句话，便无故消失了一般。
小雅拎了一袋水果去厨房里洗。我坐在她爸爸的身边。她爸爸一直低头看着他手里的报纸。客厅的电视里正播放着一个看不懂的动画片。电视自顾自播着，没有人在看电视。
她妈妈做了满满一桌的菜，锅里还炖着半只鸡。我们四个人坐在一张方桌边，刚好一人一边。
小雅她妈妈忙着给我夹菜，碗里的肉已经堆得高高的。她边夹边说道：“文思，小雅也老大不小了。你们谈恋爱也有两年多了吧。你毕业也有段时间了，是时候把大事情定下来了。我们这房子虽说也够住四个人，只是小雅她不爱和我们老人住在一起。你们还得另外再买一套房子。房子我都看好了，价格也不贵，小县城嘛，再好的地段也贵不到哪里去。我几天前陪一个朋友去看房子，也是给他们女儿女婿提前看的。40来万，足足有120多平米。”
“打住，打住。妈，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爱和你们住在一起的？”小雅一脸的不耐烦，“你今天让文思到家里吃饭就为这事啊？我还诧异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殷勤了！”
“你怎么没说？一大早还嫌我烦，说要出去租房子住！”她反驳道。
小雅她妈妈斜着眼看了小雅一眼，继续说道：“你叔叔虽说在单位上班，只是个小职员，每个月领的工资也就那么一些，没有多少。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就算再没有钱，也得想办法去借，给你们能帮多少是多少。我和你叔叔商量过了，我们出10万元，你自己也去和父母商量商量，筹个30万来，我们就把房子先给定下来。30万，说少不少，说多呢，也不多。考虑到你们家里的经济状况，彩礼钱就暂时不用了。不过，阿姨要把丑话说在前头，两边办酒的钱你们可得自己安排好。拿出10万，我和你叔叔都被掏空了，再没有多余的钱帮你们置办酒席了。”
小雅妈妈的话像菜桌上升腾的蒸汽，渐渐溢满了整个客厅。她的话充斥在我的脑袋里，脑袋里嗡嗡的响声不断。眼前一碗高高堆起的肉，我不知从哪里下筷。随意夹起一块放到嘴边，吃下去也不知是咸是淡。
小雅终于开口了：“妈，你别说了。我们的事，不用你瞎操心。”
“你听听，我们都操碎了心，她还不领情了。你要是找个有底子的，我们至于这么思前想后嘛！”我低着头吃着那碗肉，眼角的余光里看到小雅她妈妈用胳膊撞了一下小雅她爸爸。
她爸爸也终于开口了：“孩子们的事，你也别操之过急。在文思面前，说话注意一点。文思，我看你阿姨出的建议也合情合理。结婚嘛，人生大事，总得先有个自己的窝。”
说完，他把鼻梁上的眼镜朝左边移了移，摆出一副公平公正的态度。
后面多亏了小雅的解救，要不是她，我都无法体面地走出那个客厅，走出那扇大门，走出那个有些年代的旧小区。
回到了学校的宿舍里，我摊在床上，额头上有一层密密的汗珠。
小雅背对着我，坐在床沿上。
“文思，我爸妈今天说的话，你别放心上，那不是我的意思。”小雅仍旧背对着我。
“小雅，我配不上你。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给不了你。”我看着她的背说道。
“你瞧，你还是把他们的话都放心里了！你听了那些话，心里不是滋味，现在要把怒气迁到我身上了，是不是？”小雅突然转过身来，两眼直直地望着我。
“我真的，配不上你。我什么都没有。我有什么，在这个小县城里？我有这一间免费的学校宿舍可以住。我们可以在这里约会，在这里，在这里谈天说地，可是，我们能在这里结婚吗？我们能在这里结婚生子吗？”我望着小雅的眼睛，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道。她看着我，却不说话，随即眼光移到了墙角，不再看我。她在思索什么，不得而知。
“我们的生活会慢慢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她说。说完，她缓缓起身，将我拥入她的怀里。
“我没有钱，也没有地方去借钱。欠他们的钱还没有还清，他们不会借钱给我的。我就是个穷光蛋，穷光蛋……”我依偎在小雅的怀里，眼泪忍不住一直往下流。我哭了，在她的怀里泪如泉涌，仿佛她是一个男人，我是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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