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一个人观赏赞比西河河上的落日,找一处没有人的地方,就地躺下,双手枕在头下,彩色的晚霞和云层相依相伴,一直延伸到河的尽头。天地之间,仿佛只有我一个人。身后林间清脆的鸟鸣,是为我而唱的欢歌。我吹着口哨,为鸟儿伴奏。淡蓝色的清风将我的歌声捎去远方。那远方是已经逝去的过往,是还未触及的未来。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去的去了,来的终将会来。身旁的大树是教会我从容应对的智者。晴空万里,或是风雨交加,我就那么如同一棵树,孤独而从容,笔直站立在天地间,不卑不亢,不悲不喜。
那一轮夕阳散发着温柔的光芒,像一张女人的脸,一个美丽的女人的脸,面带柔情,笑意款款。对于女人,我有自己的品味。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每一个陪伴过我的女人,我现在回想起来,都心存感激。感谢她们,在我单调而贫瘠的生命里,涂上了一笔又一笔的浓墨重彩。湖面被微风卷起的层层波浪,岸边树上飘落下来的枯黄的树叶,天空中不断飘移的云朵……他们在提醒我,我的生活还不至于是一面如同湖面般死寂的镜子。落日的余晖照在我的脸上,像一双柔软的手,抚摸我的脸颊。
在非洲漂泊了半辈子,为发财,为争一口气,为了挚爱的女人,为了很多我曾热烈渴望的东西,将我的半生时光牢牢地钉在了这片非洲大陆上。我是从小穷怕了,才会那样拼命地去挣钱。我说的拼命,不是国内那种在写字楼里不分昼夜地加班加点,是真的拼命。险些命都搭在了非洲。
那一年是2013年,我们在尼日利亚的第四年。4月份,尼日利亚军方在一次斩首行动中击毙了恐怖组织“博科圣地”的一名头目。这个消息经过尼日利亚的大肆宣传,传遍了尼国的每一个角落。没过几日,“博科圣地”就展开了报复行动,血洗了尼日利亚东北部的巴马镇,屠杀了整个村子的人。得知这个消息时,我们正好在该区域有两车货要送。由于意大利客户迟迟未付款,我们只能停留两日。之前从不敢贸然进入尼日利亚北方区域,只在中部和南部辗转开拓市场。这是个老客户,信用一向很好,加之两货车的货物货值不菲,我们就冒险亲自护送了。两日后,客户付了全款。我们带着黑人司机立刻驱车离开。路上要经过巴马镇的边境。司机建议我们绕道而行,说可能有“博科圣地”的残余。我们听从了司机的建议。然而司机对该区域不太熟悉,绕了一大圈,还是要经过巴马镇的一个偏僻村子。一进村,我们看见有一些男子的头颅被砍下挂在树上,在枝桠上晃荡来晃荡去。还有一些年幼孩子的手臂和下身,被砍下来扔在杂草丛里。这画面,以前我在电视和报纸上见到过。我简直呆住了,双手一直在哆嗦,不听我的使唤。在巨大的惊恐中,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听司机的劝阻,执意要下车。我下车走了一百米,双脚在打颤,鲜血染红了我的白色运动鞋。我跑着回到车里。
先把戴力送到阿布贾的办事处,接着我们向洛克贾一路开去。回到洛克贾后,两天我都吃不下饭。抑郁了两天。没想到,厄运很快降临到我的身上。首都阿布贾周围的城市都变得危险丛生。那天傍晚我和黑人司机从一家中资企业结账后,正开车往回赶。客户没有付现金,而是开了一张。我心想没有随身携带大额现金,总是安全的。半路上,五六个蒙面的匪徒手持ak-47,朝天开了几枪。我们被迫停下来,我被这帮匪徒用一块臭烘烘的脏布蒙住了眼睛,一只手在我身上胡乱摸索,裤袋里的手机、几千奈拉的现金被摸走了,公文包里的支票也被其中的一个蒙面匪徒抢走。支票我倒是不担心,抬头对不上,他们抢走了也入不了账。后来不知被带去了什么地方。我以为我死定了,杀人不眨眼的“博科圣地”是不会给我留任何活路的。栽在他们手里的人,只有一个“死”字。我心乱如麻,在颠簸的后备箱里蜷缩成“丁”字型。车速很快,我的头磕得咚咚作响。我在心里祈求,他们给我一枪吧,死个痛快。千万不要像杀害那些村民那样,将我一块块分尸。我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中。那真是一次绝无仅有的冒险,现在想起来,后背还直冒冷汗。谁知,绑架我的那帮匪徒,只是普通的匪徒,不是所谓的“博科圣地”。他们放走了我的黑人司机,让他回去传口信,准备好一笔赎金,以钱换人。有了那一次经历,我才稍稍把金钱看淡了些。赚再多的钱,总得有命花吧。第二年年初,也就是2014年,我和戴力便匆匆离开了尼日利亚。此后,我们再也没有回去过。噩梦一样的过往,我们都希望尽快忘却。
如果有另外一种可能,我当时没有来到非洲,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应该还在县城里教书,要是教了这几十年书,工资没有七八千,也总有五六千吧。县城的房价一定比我的工资长得快,我还得紧巴巴地过日子还房贷。
如果有另外一种可能,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落魄,孤单一人,守着一个农场。我说的落魄,只是精神层面上的落魄。在物质方面,我虽不及那些亿万、千万富翁,可我衣食无忧,不必为了钱发愁,为了钱向谁低头。在赞比亚的利文斯顿郊区,我有一个10公顷的农场,种植蔬菜水果。农场总共有18个黑工,包括一个黑人保姆,名叫alisa,两个送菜司机ka和abraha,其余的15个人都是农场里的帮工。工人们每天天还蒙蒙亮时就开始摘菜,装菜,等到ka和abraha开着货车穿过农场颠簸的土路,驶出大院,他们便拿起水管和锄头,除草的除草,浇水的浇水。
在这15个农场帮工里,有几个名字不得不提一下,他们是peter,john,andrew,jas,thoas,sion。他们都是居住在附近的村子里,都是基督教的信徒,周日必须要去教堂做礼拜。周日只能排出两班人员,一班去教堂,一班留下来上班,一周一周的轮换。尽管如此,每周总有无故缺席的人。一天peter很是严肃地跑过来对我说:“老板,你应该再多招一些人,凑齐了跟随耶稣的十二个门徒,上帝必将会保佑你和你的农场。我们已经有6个了,还差其余的6个人,名字就和耶稣的十二门徒一致了。”我一听,也同样神情严肃地回复道:“我不能再把其余的6个门徒招到农场里来干活,现在有你们6个已经足够了。凑齐了12个门徒,周日还有谁来给我干活呢?”peter笑了笑,露出几颗洁白的门牙,低下头,弯腰提起地上的一袋肥料,朝南瓜地里走去。南瓜枝叶长势很好,只是还没见枝叶上的小南瓜,需要追追肥了。走的时候还不忘咕哝一句:“上帝会保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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