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是不是久别重逢,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女子撩了下搭在额头前的头发,眼睛都不带一眨的注视着缓缓起身的禾牧,其中埋藏的好奇对方却是没有发现。
禾牧看着眼前这个将近十年未见的家伙,心中没有半点兴奋,反而是恐惧,那是孩童时候被肆意支配的阴翳时光。
纵使曾经的记忆已经模糊,可那种害怕已经深入到他的本能之中。
少年连连摆头,随后又接连点头,有些让人难以理解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来来来,这是姑妈让我送给你的伤药,不过看你的样子,怕是用不上吧。”
说着眼神向着地上的包裹扫了一眼,意有所指。
下意识的本能后退数步,试图拉开距离,一不小心撞到桌子上的青蓝花瓶。
瓷器破碎的声音突兀的响起,院子里传来通通通的跑步声。
“少爷,小姐你们没什么事情吧?”
段清站在门外,生怕他们出现任何意外,声音都很紧张。
就他这样没钱没势的下人,万一出问题,就是死一万次都没办法补偿人家。
听到这声音的禾牧脸上一僵,生怕对方进屋查探。
“没什么,只是光线有点暗,撞碎一个花瓶而已。”
禾月倒是平静如常,冷静的解释道。
段清点点头,退到一旁,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眼角扫向远处的堂院,嘴唇微微翘起,脸上的笑意。
做完这一切的禾月扭头望向自己这个堂弟,一对明亮的大眼睛闪动着刺眼的光辉。
每次看到那种充满好奇心的眼神,他都要遭殃。
不像其他人,禾牧可以避而不见,这个远方堂姐却是万万不能,更何况是如今这个特殊时期,他想要悄无声息的离开禾家,并不想闹出太大动静。
即便他对这禾家的归属感并不是那么强,所做之事大多没有考虑父母的心情,可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也并不想给他们带来太多麻烦。
似乎她的身份有些特殊,禾家所有人在这件事情上没让他胡闹,就算是慈祥的老妈也一反常态,让他尽可能的依着堂姐,没有再去包庇他的意思。
如今禾牧打算离家追寻属于他的生活,不再去把自己局限在这里。
既然是去追寻修炼者的道路,又怎会拖着一颗爆弹,每天都给自己找不痛快,十有八九还会向着自己的母亲告密,这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只是今天惹了些事,父亲有些不悦,想要到亲戚家躲些时间,其余的并没什么的。”
少女向前逼近一步,两人的距离不足半米,夜晚的月光从天窗灌入,洒在她的身上,带着一层银色的光晕。
禾牧看着这一幕,微微发愣,与脑海中模糊的场景重叠,似乎有几分熟悉,具体却又想不清楚。
少年本能的向后退去,就算他对于学塾排斥,可常识性的东西,比如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奈何在这房间里空间不小,可距离太近,脚底一滑,一不小心踩到落到地上的包裹。
整个人又栽倒在地上,发出嗵的一声,窗外传来嗵嗵嗵的脚步声。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女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悦,她还什么都没做,对方就如同躲避蛇蝎,这可令她的心情差到极点。
“本想让你多过过安逸的生活,只是你不要。”
禾月嘴里嘟囔着什么,声音很低,只有她自己可以听到。
随后不退反进,几步逼近过来,控制住两人的距离。
清冷的烛光照在那张秀美的脸上,如同从画卷中走出的美人,仿佛下一刻就会乘风飞去。
白玉般的脸颊一半在光下,另一半被黑暗覆盖,让禾牧心跳加快,脸色发白,这可不是什么心动,是被硬生生吓得。
“禾月姐姐,我这不是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
禾牧看着对方伸过来的手掌,脸色有些诧异。
若是以前的她,怕是少不了冷嘲热讽,站在那里调侃一番,伸出援手,是万万不可能的。
“什么了?还发什么呆?难道我连拉你一手的资格都没吗?”
少年这才缓过来神来,犹豫片刻,注意到隐隐飘动着怒意的眼神,咽了一口口水,探出手掌。
本以为要被戏弄一番,但直到站起身来,都没有意想之内的事情的事情。
“嗵嗵嗵,禾月大小姐,老爷要过来了,您送完东西就赶紧出来吧。”
禾月看着好端端站在这里的禾牧,眼珠子一转,似乎想到什么鬼点子。
“堂弟看起来有些不太好,你们快进来看看吧。”
禾牧的脸色一变,果然还是曾经的那个家伙,只是看上去是风姿绰约,实际上还是一肚子坏水。
“我们这就去向老爷报告,请禾月大小姐尽快离开。”
随后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段清在嘱咐其他护院。
“禾月姐,你!!!”
少年伸手指着少女,连话都说不全。
“假如你把实话说出来,我还有办法帮你躲过这一劫。”
知道不说出实话,怕是难以善了。
禾牧侧耳倾听外面平静许多,伸手将对方引导远离房门的方向。
满脸的诚恳,反而没有起初的怯意,这倒是出乎禾月的意料,还以为会麻烦一点。
少女脸上挂着灿烂的笑颜,似乎对这样的态度很是满意。
“我其实是为了这个东西。”
说着禾牧就从身后的包裹中摸出什么东西,手掌一翻,金灿灿的光芒爆发而出。
禾月本能的抬起手臂遮挡,只觉得后颈一痛,便失去知觉,整个人向后一仰,昏迷过去。
拦腰抱起,手感极佳,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重。
一股清幽的香气飘入他的鼻息,让他的眼神飘忽,似乎有迷幻的效果。
连连甩头,保持清醒,三步并作两步,将她放在床榻之上。
手指在对方的额头上方轻划,繁奥的不知名的符文在禾月的脑袋上升起,随后顷刻间崩碎。
“怎么会这样?”
手指速划,接连五次都未能成功,让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障眼符不过是一场假象,或许从头到尾都是梦境幻想。
此刻禾牧的卧房外,一众护院拱手而立,禾宝财带着洛村的戴大夫急匆匆的向着这里赶来。
“戴大夫,快来跟我去看看。”
听着门外越来越近的众人,禾牧一咬牙,打算直接离开,也去做什么掩饰。
提起包裹,转身打算逃离,身后却传来一阵拉扯的力道。
“堂弟,我好意问你,这就是你的回答?!”
禾牧深一口气,转身望向那侧卧在床铺上的少女,眼神渐渐沉落下去。
“你我不是曾经的孩童,都顾些彼此的面子。”
就在这时候,房门被人推开,禾家老爷夫人,戴大夫三人迈步走入。
禾月见状立马起身,端坐在床边,脑袋微微低着,眼泪吧嗒吧嗒的滴在衣衫上,丝毫没有刚刚那种蛮不讲理的样子。
禾宝财本是气恼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看着此情此景,眼珠子一转,心中便开始打着如意小算盘。
纵使这孩子不是亲子又如何,只要与这禾月搭上关系,怕是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牧儿,你到底做了什么?月儿,快到姑父这来,姑父给你主持公道。”
禾夫人的脸觉得臊红,侧身挡住外面的视线,生怕家仆注意到。
向着身旁的老者使了个眼色,意思已经明白的不能再明白。
“戴大夫,让您老白跑一趟,这些心意你可不要嫌弃。”
白衣老人连连摆手,拒接这份钱物。
“不不不,公子无碍就好,这些我可不能接。”
两人几番推诿,老人拗不过,只得接下。
“那边多谢禾夫人,以后还有什么事情尽可来寻我,必将竭尽全力。”
禾夫人目送老人离去,转身看向禾宝财,眼神中多有无奈。
就在这时那一侧居然开打起来,场面霎时间混乱起来,木屑翻飞,墙面都被砸出一个磨盘大小的窟窿。
“你这个不知从哪来的野小子,今天我就要除了你这个孽种。”
禾家的护院闻声赶来,看到大打出手的父子二人,不知道帮谁为好。
禾老爷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养家糊口全靠老爷的雇佣。
而禾牧平日里待他不薄,能有今天的薪资除了他们努力,更多是公子在老爷面前美言,吹嘘他们有多好。
这也说通白天的事情,其实他们一开始就知晓障眼符作怪,重达千斤的重量,冰冷刺骨的质感,罚杖传来可怕的反震力道。
但为了掩人耳目,一群人几番轮倒把上千斤的石块搬了回来,纵是手掌虎口被震裂都没人出卖。
“难怪你这两年常年在外,原来我真的不是禾家人,……”
如此刺激的信息传到禾牧的耳中,想比与禾月的重逢都变得微不足道,少年的脸色越发惨白,只觉得身体渐渐失去温度,仿佛已经察觉不到躯体的存在。
身材越发肥圆的禾宝财行动却是出奇的敏捷,如同一颗滚球般飞袭过来,飞速旋转的躯体如同陀螺一般,卷起猛烈的旋风,将屋子内的床铺桌柜全都撕成碎屑,向着四面八方砸去。
而禾牧站在原地,如同木雕一般,杵在那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道黑影从一旁冲出拦在父子二人之间。
温暖的液体喷洒在禾牧的脸上,意识渐渐恢复,看着那个曾经最为熟悉的人慢慢倒下。
胸口前后透亮的空洞,禾夫人缓缓转头,望向禾月,脸上满是不解。
“月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咳,噗……”
禾月此刻已经没有开始时戏闹的神色,转而是冰冷,身形化作无数碎片,消失不见。
下一刻,碎片重组,出现在禾家母子身后。
禾宝财的身形刚刚稳定下来,只觉脖颈一痛,整个人便彻底失去意识。
圆滚滚的脑袋翻滚着,向着院子外飞去。
“因为你们知道当年的那件事情,而有些人并不想它传出去。”
禾牧看着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为亲密的两人,纵使曾经尝尝抱怨他们,可从来是没有想过真的会这样。
伸手想要扶起母亲,黑色的旋风席卷而来,屋内两人的尸首消失不见,只留下禾牧与禾月二人。
“禾牧,你也下去陪他们吧。”
少年看着那还有几分熟悉的脸庞,此刻却真的万分陌生。
“难不成你是在骗我爹?!”
少女徐徐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空间像镜面破碎,一柄青玉色的长剑被她从中取出。
狭长的剑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剑华,远远地指着禾牧。
“没有半句假话,只是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挑起他的疑心,不费吹灰之力就除掉两个最大的污点。”
青玉剑所过之处,带起无数的柳叶光羽,在周围飘荡许久才慢慢消散。
就在这时,禾牧才发现,那些护院家仆许久没有动静,不应该这般才对。
转身一看,那一幕化作许久的梦魇,仿佛是刻意的一般。
禾府中的下人都被聚集在这里,皆以尸首分离,死状凄惨,甚至没有一件全尸。
地面化作血红色,惊恐的表情停止在最后一刻,直到最后他们都握紧手中的杖棍,试图去保护禾家。
“魔鬼,你就是个魔鬼,这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你真的没有人性。”
禾月脸上的笑意愈浓,如同银铃的声音此刻却像是丧钟在敲响。
“看看,身后还有什么?”
转头望去,禾牧的声音在颤抖,不只是愤怒还是恐惧,这一刻的他目呲龟裂,死死地盯着对面的那个家伙。
依旧是那道黑色的无名旋风,所过之处血迹化作虚无,只用空气中的血腥气息表明刚刚的那些都不是幻觉。
“禾月,你到底要做什么?在这洛村,我们禾家也算大户,凭空一夜之间满门消亡,就算是你还能偷天换日不成。”
说着禾牧自己就已经讲不下去,因为他看到更为恐怖的事情,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而是为何父母再三让他忍让,这样的家伙的确不是他们可以惹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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