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牧在一群家仆簇拥下,终于回到禾家的大院内,随着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松阳木打造出的门扉摩擦着地板,发出闷沉的响声。
整座大院的气氛十分压抑,亦如此刻禾牧的神情,仿若石头雕刻出,面无表情。
往日里忙忙碌碌的家仆们只有零星在前院穿行,少数几人站在院子中微微驻足,便被护院撵走。
禾家的二十三个护院今日少有的齐聚于此,每个人握着罚杖,漆黑的铁木坚固如千锤百炼的钢铁,在阳光下闪动着寒光。
两排雕像一般的壮汉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等候家主发话。
大厅前摆着一方椅子,上面坐着一个人,此刻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杯。
轻轻撇过上面浮起的茶叶,清饮一口。
缓缓抬头,那是一张苍老的面孔,年龄在六十岁上下,身材硬朗,站在远处的护院都能感到一阵压力。
华贵的红色长袍上锦绣出一头沧澜猛虎,蓝色的凶兽猛击巨岩,身后是惊涛千丈,好不威风。
禾母坐在一旁,保养很好的脸上原本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可如今禾牧被家仆擒回来,怕是免不了一阵责罚。
“宝财,牧儿也只是年少无知,我去劝劝他,或许他就想通了。”
禾宝财摸了摸左手上的金玉扳指,面色平静,而非暴跳如雷。
盖上茶盖,侍女适时走上来接了过去。
“劝他?如果有用的话,那我何必今天把他拿回来,不必多说,你就在这里看着,其他的交给我。”
禾母张了张嘴,想要继续说什么。
但看到禾宝财抬起的手臂,便识趣的闭上嘴,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禾牧回来后可以低头认错。
转念一想,怕是没有机会,以他们父子的性格,低头就等于认输。
太阳渐渐向西偏斜,洒在禾家夫妇的脸上。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禾母捏着衣袖,额头上的汗珠啪嗒啪嗒的落下。
反观禾宝财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冷冷清清的大门,目光越发的冰冷。
直到禾家的大门被人推开,禾宝财的神色才渐渐恢复正常,双眼微微睁大,死死地盯着禾牧。
禾牧的表情依旧是十分冰冷,一言不发的与他对视。
禾宝财大手一挥,似乎想要拍向儿子,奈何距离太远根本没有办法。
家仆看到家主的眼神,连忙把禾牧围挤到家主面前,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
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只是执行命令,可不敢把人家招惹的太狠。
“禾牧,你今天还有脸回来!”
啪的一声巨响扇在对方的脸上,冷冰冰的脸颊仿佛寒冰岩,反倒是震得他的手掌生疼。
“……”
禾牧依旧是冷冰冰的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
几息过后,他的手居然肿胀起来。
站在一旁的禾母正打算冲出来阻拦,却被站立在一旁的管家拦下,不让其靠近半分。
徐管家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掌,拦在禾母面前。
禾母急的双眼通红,抬头看向老管家。
老管家坚定的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插手。
“孩子还是要严加管教,这次夫人看着就好。”
少年的脸上失去以往的桀骜不驯,只是很平淡的冰冷表情,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改变他的想法。
“徐管家,按照禾家家规忤逆长辈,该怎么处罚?”
老人看似骨瘦如柴,可行为迅捷,一个侧身便拦在禾牧与母亲之间,隔绝两人的视线。
“禾家家规,目无尊长,铁木罚杖五十,紧闭三月。”
禾宝财转身看着儿子依旧是不知悔改的神情,大手一挥。
“杖责!”
护院们齐刷刷的向前迈出一步,动作整齐划一,庭院里被激起的尘土填满。
一面杖责台被抬了出来,禾牧低头不语的被抬到上面,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宝财,那可是你的儿子呀!”
然而护院们根本没有理会禾母,高高扬起的铁木杖,重重的拍打在他的屁股上。
刑杖拍打下来的声音在院子里回响,令人觉得毛骨悚人,家仆们已经退到一边,这一会没有人驱散他们。
禾宝财看着面如磐石的儿子,突然觉得他很是陌生,仿佛是个陌生人一般。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扭头看着夫人,明年才三十。
当年的自己多年无子,发现她有了孩子万分兴奋,倒是没有多想。
这十七年来聚少离多,家中的事物大多交给徐老管家,甚至与夫人少有亲近。
在禾宝财的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看来需要去探查一番。
当心中浮现出犹疑的想法,看向禾牧的眼神越发像在看外人。
“打!一杖都不能少!”
留下这么一句话,禾宝财挥袖离去,甚至没有看向自己的夫人。
罚杖拍击在身体上的声音在空旷的庭院内传响,令人汗毛直立,每听到一声后,都令人不由得打个寒颤。
护院握紧手中的铁木杖,坚硬的罚杖甚至把他们的手掌磨出血泡,纵是如此他们都不敢松懈。
汗如雨下,而被打的禾牧脸色越发惨白,却没有喊出一声痛。
不知过了多久,对于禾母来说这仿佛有几百年一般,当最后一击拍下,还没收起罚杖。
禾母便冲了出去,而那些护院却面无表情的把禾牧抬了起来,向着他的卧房走去。
“禾宝财,假如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令人怀疑是不是已经被打坏了,五十下很快便打完。
当一切恢复如常,禾家的仆人们忙活着手里的工作,可内心都是战战兢兢,隐隐的他们都觉得这后面会有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
待夜色深了,一道娇小的身影趁着乌云跑了出来,摸进禾牧的庭院内。
伸手正打算敲开房门,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吓得她一阵激灵。
“老爷有吩咐,除了三餐解手,其余时间所有人都不允许接近禾牧公子。”
负责守卫的护院,段清皱着眉头看着躲在阴影里的家伙,明显是个女子。
“段大哥,是我呀!”
段清眯着眼睛,打量着来人,随后微微后退半步,腰身前倾。
“下仆不敢,不知您有何贵干?”
语气毕恭毕敬,手中的长杖都收向他的肩上,不敢直指来人。
“夫人知道你们不会看在她的脸上放行,便让我来送些创伤药。”
段清的脸色有些为难,其他人不清楚这个少女是什么身份,可他在这禾府待了足足有十年,多多少少知晓些隐秘,虽说都是禾老爷可以让他知晓的。
“您也知道,这是老爷的意思,我们只不过些打手,玩玩是不敢有轻视夫人的意思。”
少女微微点头,腰间的银铃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令人心神清明许多。
“那段大哥的意思是?”
青年眼神制止住周围的护院,其他人便识趣的没有做出多余的动作,站在自己的位置继续监视周围的风吹草动。
“那您可要尽快处理完,不然一会儿老爷责问起来,我们也不好交代。”
说完掏出腰间的钥匙串,利索的打开房门,也没有继续检查。
低着头,伸手做出请的姿势,便继续守在房门前,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女子。
少女大方的走进去,如同走在自己家中一般。
禾家虽是洛村的“豪门”,可这唯一公子的卧房却显得有些普通,甚至有些寒酸。
简单的圆桌随意地摆放在正中央,另一侧摆放着一面屏风,隔开床铺与客厅,让整个房间错落有致。
“禾公子,你还好吗?”
环视一周,一旁的书架干干净净,只有几本书随意地倒在架子上。
桌子上的笔墨纸砚完好如初的摆在那里,似乎它们的主人从来没有打开过他们。
寻了一圈,终于发现床铺的方向,“禾牧”正如同死鱼一般趴在床上,直挺挺的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看不到因呼吸起伏的动作。
正打算走过去问候一番,后窗那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活动。
少女没有退却,反而好奇的走去查看,丝毫没有女子胆怯的神色,双眼冒光,似乎已经看穿这一切。
与之相反,眼神中更多的是智慧与果敢,令人无法小觑,这一点禾牧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多有体会。
一个身着黑衣的家伙一手提着包裹,正骑在窗户的栏杆上,进退不得,看上去十分狼狈。
少女没有发出惊呼,而是转身很自然的关上房门,向着那边少年走去。
“你……”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少女一把拽了回去。
禾牧就地一个翻滚,好在地上有毯子,并未发出什么声音,不过整个人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
少女随后双手一带,窗户就被关上,发出吱呀一声。
在窗扇关上的一刹那,负责巡逻的护院恰巧从墙角转过来。
“我刚刚明明听到有人在这里的,难不成是听错了?”
护院挠着耳朵,百思不得其解,转了一圈,又回到之前的位置,看守着禾牧的卧房。
房间内的禾牧看着这个有几分陌生,隐隐又带着几分熟悉的家伙。
“小木头,还记不记得姐姐?”
禾牧听着这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
抬着头,仰视着对方,渐渐地与脑海中的一人重叠。
心中不由得一惊,暗道不好。
记忆的过往在脑海中不断浮现,来人似乎让他会想起某些童年的“噩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