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阴雨缠绵,烟雾迷蒙,空气中混着被夜间大雨击得狼狈粉碎的樟叶的异香和溅起泥渣的土腥味,山间小路泥泞不堪,天气又清冷潮湿,外间依旧飘落着细细雨丝,坐落在弥山脚下的小酒馆今日几近满客。
酒馆外的小路上有一男身形高大精壮,一看就知孔武有力,但却脚步轻盈,可知功力不浅,这人便是郝十七。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脚蹬草履,风风火火的闯进弥山酒馆,“小二,快倒茶来!”
将将说毕,只见座上有一吃酒之客起身大笑,迎了出来,道:“奇遇啊!”十七忙抬头看去,原来是镇国大将军封肆。
十七曾在三年前于嶙州边界救过封肆一命,当时阅国军攻占白水城,此乃嶙州边界重镇,边境告急,彼时还是怀化大将军的封肆奉命率七万大军率兵救城。历经七七四十九天与阅军浴血奋战,白水城一役告捷。
战毕,大将军封肆独自视察民情,留副将等于营中整顿,却在回营途中遭刺客以浸毒密器暗算,当下倒地不省人事,幸得十七路过此地与刺客拼死搏斗,救回封肆于营中,又一刻不停歇的速回青云阁取秘药与封肆解毒,封肆才得救一命。
交往数日,封肆羡喜十七江湖中人、武艺高强,逍遥自在,又有救命之恩,而十七又赏赞封肆性情豪爽、有领军之才、战场厮杀之勇,所以二人说话投机,竟有相见恨晚之感。
十七忙笑道:“封将军如何到这山间小馆里来了?没想到竟能在这里偶遇将军,真是缘份啊。”封肆道:“老家祖母于半月前归天,便向上面告了假回家奔丧,不承想天公不作美,路过此地便只好在此处歇歇脚了”。一边说,一边让郝十七同席坐了,又另要了酒肴。
二人坐定,十七说:“还望将军节哀顺变,将军要回南屏去,这弥山是必经之路,如此天气,也只好耐心等待了”
封肆眉心微微一皱,又立刻舒展开来,问道:“天意不可违,幸而于此遇到十七兄,方可解一时愁郁,只是三年前我并不曾提起我是哪里人氏,不知十七兄是如何得知我祖籍乃南屏的呢?”
郝十七目光略略一滞,便哈哈大笑起来,“封兄镇国大将军的名号如雷贯耳,敢问这大吴国有谁不知南屏出了个军功累累的疯将军呢?且此疯非彼封,将军可明白?”
封肆也忍不住大笑起来,道:“不过是皇上说了一句,说我打起仗来如疯如狂,真是人如其名,却不知竟也传到了天下人耳中。哈哈哈哈哈。不知十七兄缘何至此啊?”。
郝十七灌下一杯酒,说:“三月前我来到弥山地界,欲游览五朝遗迹,顺便与此地的江湖各侠切磋武艺,好相互得些进益,另外家师也有些不打紧的小事要我去办。今日本想出门雨中漫步,好好体会体会烟雨朦胧的意境,不料却遭人跟踪,我发现后立刻追那跟踪之人,追到这弥山脚下那人却不见了踪影,正巧看见前方有个小酒馆,我便进来喝口茶水歇歇脚。”
酒馆外,雨声又渐渐急了。封肆心中暗暗着急,担心不能尽快赶回老家去为祖母发丧,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耐心等雨停,便又问道:“原来如此,以十七兄的武艺,若那人再出现,料理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嶙州一别数年,十七兄行走江湖,可有什么新鲜见闻?”
十七答道:“新鲜的没有,倒是有一桩旧事又起了新波澜。”封肆忙问道:“旧事?不知是哪一桩旧事?”十七抬了抬头,看着封肆说:“将军可还记得十二年前恒国公穆忠一家惨遭灭门一案?”封肆将身子往前探了探,面孔严肃起来,思绪回到了十二年前,“自然记得。”
十二年前西秋国十万大军进犯大吴,有破竹之势,地方守军根本无从抵抗,恒州、淳阳不出半月均失守,而那时正值先帝病重,太子与当时的济王,也就是当今圣上夺嫡斗得如火如荼,朝中大臣纷纷寻主各自倒戈,无人愿在此时出征,而穆帅一心忠于先帝,又久经沙场,军功赫赫,除穆帅再无人能与西秋大军抗衡。
穆帅虽年逾五旬,却也是习武之人向来身子强健,可巧竟在此危急存亡之时病倒无法下床。
穆帅长子穆川主动请缨替父征战,那时封肆还只是穆军中一个小小副尉,跟着穆少将军上阵杀敌,与西秋大军血战四月,终于将其击溃,西秋军几乎全军覆灭,而吴军也伤亡惨重,八万大军回来的只有数百人,而穆少将军也因身中西秋毒剑不得及时医治客死途中。
等这数百人回到兴乐,朝中局势早已大变,先帝驾崩,济王继位,太子因谋逆弑君未遂下了大狱,而恒国公穆忠一家竟在一夜之间惨遭毒手被投以剧毒全家丧命竟无一人生还。天下人都为之震惊。
天下人谁不道穆家人才辈出,穆忠,袭其父之爵,忠君侍主,军功赫赫,虽是武人出生,却也饱读诗书,风度翩翩,娶得广平公主,得此生挚爱,成婚五年方得一子,名穆川,这穆川生得英俊潇洒,得恒国公悉心教养,精通治军作战之法,又骁勇无比,颇有恒国公年轻时的风采。
恒国公府中只有一位姬妾,乃广平公主为恒国公所纳,后来在恒国公四十之际喜诞一对双生子,虽不知为何两个孩子长相并不相似,尤其男孩与这恒国公也是看不出有相似之处,但这一男一女,却甚得恒国公与广平公主的喜爱。
男名穆质,形容神俊,聪慧异常,后博览群书,勤习武艺,十岁能与朝中大儒辩论,十二岁便打败了十五岁的江湖第二大帮绯凌帮帮主公良玄署之子公良猕,虽是这样,可这穆家二公子最爱的竟是行医制药的学问。恒国公却不恼,反而十分支持。应允穆质拜了瑶州名医窦岑为师,整日研习制药医人之学。
而这最小之女名穆妤,小小年纪也是异常聪颖,心思缜密,貌美非常。
封肆哀哀叹了口气:“只可惜天妒英才,如此品格的一家人竟遭原肃恪候万承礼投毒惨遭灭门之灾。幸得当今圣上英明,迅速查明真相,以毒害忠良、协太子谋反等十条大罪发落了万承礼,其家族也因他而诛连。世间再无恒国公与肃恪候了。”
郝十七接着说道:“这旧事新启正是与这肃恪候有关,十二年前,圣上一道手谕万家无论男女斩立决,诛九族,如今不知怎的竟有消息称万家最小的女儿万扶乔竟还活着,只不知藏于何处。”
封肆稍稍一顿,立刻大惊,拍案而起,“有这种事?十二年前我虽然只是穆军中一小小副尉,但我十五岁参军,本就因仰慕穆帅无双风采,后有幸被选入穆军,与各穆军兄弟们情同手足,穆帅与少帅宽以待人严以治军,穆军上下同心。如今残害穆府的罪臣之女尚且苟活于世,若不捉拿归案如何对得起穆府上下在天之灵!”
“封将军如此重情重义郝某佩服,只是江湖上传言,人郝某也未亲眼所见,不过道听途说罢了。”十七道。
封肆的思绪却停留在十二年前,也不知听到了没有,只默默喝干了桌上刚满上的酒,沉默不语,歪头看向窗外,眉头紧皱,雨渐渐停了,雾渐渐散了,窗外的山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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