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
苍龙山的议事大厅里,一枝梅坐在正中的虎皮高交椅上,挨着他的是二当家的人称“赛诸葛”陈东海,此人瘦小枯干,但是神采奕奕,精神矍铄,手里拿着鹅毛扇,虽然是深秋可是他还不忘不时扇几下。挨着他的是三当家霍平。挨着三当家的是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此人人送外号“白面书生”左天林,是唯一一个上过高等学府的人,不知为什么沦落与此。
此时大家议论的中心就是胡府三姨太被杀的事。
“大哥,这件事现在太轰动了。名震盛州半边天的胡府三姨太被杀,这是盛州近几年的最大的新闻,这会是何人所为?胡半城平时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这是为民除害啊。”霍平首先发言。
“三哥说的是,像胡半城这种自私自利、欺行霸市的发不义之财的坏蛋,全家都被杀才能解恨。”左天林随声附和。
陈东海看了看霍平,又看了看左天林,笑了笑没有说话。
“二哥,天冷了,你装什么装,还摇你的破扇子,装什么大瓣蒜。你怎么看待胡半城的三姨太被杀一事。”霍平急不可耐的问陈东海。
“天机不可泄露。人在做,天在看,头上三尺有神灵,一切自有天意。”说完,他又摇了摇鹅毛扇。
“妥了,跟没有说一样,问了也白问。”霍平一声叹息。
正在这时,喽啰兵前来报告,说少寨主打探情况回来了。
“让他进来。”
“是。”
不一会儿,进来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孩,这个小孩长得虎头虎脑,两只眼睛扑闪着,透着一股机灵劲,这个小孩叫王克明。只见他不慌不忙的拱手施礼:“孩儿拜见爹爹和各位叔叔,这厢有礼了。”
“明儿,去盛州城打探出什么情况没有?”
“爹爹,让孩儿喝口水,再给你详细说来。”这时有人端来一碗白开水,王克明嘴对嘴,长流水,一饮而尽。抹了一把嘴,把盛州城打探的情况说了一遍,特别是搜查薛府的事。
“真有此事,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啊,薛府的人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一枝梅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那儿有一道疤痕,就是这次受伤差点要了他的命,而自己的救命恩人正是跟薛府有关的人,他打开了记忆的大门。
四年以前,那时一枝梅还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刚刚当上苍龙山的大当家的,正是青春年少,少年不知愁滋味,想着要大显身手,做一番大事业,真是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
盛州城外有一片枫树林,每当枫叶落的时候,很多游人都会去欣赏那儿的美景。两年以前,枫叶全部落下的时候,一枝梅带着王克明和几个兄弟也去了,“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远望那一大片的枫林,宛如一大团燃烧的火焰,染红了天际。一阵风吹过,枫叶如天女散花般的飘落。枫的颜色,领略岁月的磨砺,寒霜的敲击坚强如铁,饱经生命的惊涛骇浪,从容如磐。多美的意境啊,一枝梅思绪万千,苍龙山的兄弟相信自己,死心塌地的跟随自己,可是我们不可能永远的做一辈子的土匪。但是军阀混战,民不聊生,中华大地战火纷飞,百姓苦不堪言,出路又在何方?一枝梅迷茫了,陷入了沉思。
“啪”的一声枪响,一个捂着胸口兄弟倒下了,原来是胸口中弹,已经绝气身亡了,血流了一地。
有人袭击,一枝梅他们瞬间明白了,几个人赶紧趴在地上,仔细观察四周的情况。游客听到枪响四散奔逃,慌不择路,哭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一枝梅看清楚了,原来是有十来个人手持长枪,脸罩黑纱,如凶神恶煞一般,专门来杀他们。一枝梅何许人也,什么阵势没有见过,于是他掏出二十响,吩咐手下:“明儿,你回山寨搬救兵。兄弟们,不要慌,靠近了再打。记住,一定要瞄准了再开枪,我们的弹药不多,争取一枪一个。放心吧,二寨主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义父,我要跟你们在一起,我不走。”
“明儿,听话。你赶紧混在游客当中趁乱突围去山寨搬兵。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昨天我做了个梦,阎王爷对我说,一枝梅啊,你能活到一百岁。”
“真的?”
“傻孩子,我骗你干嘛?快去,你越快,对我们越有利。”
王克明一听,马上窜出去混在混乱的游客当中,撒腿往苍龙山的方向跑去。
蒙面人越来越近了,一枝梅大喊一声:“兄弟们,开火。”一阵排子枪响过,蒙面人丢下几具尸体仓皇而逃。
“切,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杀手,原来是熊包一窝,早知道这样容易收拾,我就不应该让明儿去搬救兵。”一枝梅轻敌了,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没有想到杀手是有备而来。
一枝梅他们刚要起身,又一群蒙面人杀来,手里的长枪开了火,子弹群魔乱舞,在空中乱飞,几颗子弹恶狠狠地钉在一枝梅兄弟们的头上、身体里,当场死伤惨重,一枝梅一看只剩下两三个人,个个带伤。当场怒火冲天,拿起死亡弟兄们的手枪,不由得站起来,左右开火,“啪啪啪”复仇的子弹狠狠地钻进那些蒙面人的身体,那些人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瞪着眼睛倒下了,其余的落荒而逃。
“都他妈回去,那小子没有多少子弹。我还不信了,这么多人杀不了他一个人,都回去。谁后退我崩了谁?”一个蒙面人拿枪“啪啪”往天上开了两枪。这群蒙面人又开枪杀向一枝梅,一枝梅已经没有多少子弹了,手下兄弟也伤亡殆尽,他仍然站在那儿,打完了枪里所有的子弹,冷冷的注视着来人。
“哈哈哈,一枝梅,义匪,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领头的蒙面人仰天大笑,笑的好瘆人,这时狂风吹过,卷起漫天的枫叶,在落日余晖下,显得那么悲壮,残阳如血。
“啪”蒙面人笑着笑着,一枪打在一枝梅的左腿上,一枝梅疼痛难忍,单腿跪倒。但是他挣扎着站起来,两只眼睛瞪着来人,一声不吭。
“是条汉子,宁折不弯啊。”“啪”又一枪,正打在一枝梅的右腿上,一枝梅当场疼的昏了过去。
“哈哈哈,以后盛州城外就是我的天下了。”
“啪”领头的蒙面人往一枝梅胸口打了一枪,带着手下人扬长而去。
当王克明带着陈东海、霍平赶到时,只看见满地的尸体和一个跟血葫芦一样的一枝梅,很多人相信一枝梅再也活不过来了。
方圆几十里的郎中被请上山,又一个个鼻青脸肿的下了山。山寨中死气沉沉的,个个愁眉不展,就连号称“赛诸葛”陈东海也在唉声叹气,霍平更是暴跳如雷:“全体下山,给我找郎中,只要懂一点医术的都给我揪过来,给我大哥医治,治不好,我就削他。”王克明更是整天守在一枝梅的床前,水米不进,哭的跟泪人相似,苍龙山乱成一团。同时盛州城外所有的山寨,各方势力都对苍龙山虎视眈眈,密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卧虎山寨主何老虎、对松岭寨主杨一手,甚至盛州的警察局和保安团都在严阵以待,准备随时出击。
左天林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悄悄把陈东海拉到一边耳语了几句,陈东海点点头,把霍平叫来告诉他如此这般。
盛州的最大的医院里,晚上灯火通明,医院里最著名的外科医生薛一平正在查房,他是从英国学医归来的,医术精湛,做过很多大大小小的手术,有起死回生之术,人们叫他神医。这时,一辆军车飞快的向医院奔驰而来,从车上下来十几个拿枪的军兵,火急火燎的要找薛医生。薛一平赶紧出来看怎么回事,只见几个人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一个大汉着急地说:“薛医生,你赶紧救救我家王团长吧,他中枪了,在家奄奄一息了。求求你救救他老人家,在下感激不尽。”
“王团长受伤了,你别急,我去拿药箱,可能要做手术,我多拿点绷带和药品,你们去叫我的住手小李。”
“你们两个跟着他,他拿完什么东西,你们再多拿点。”“是。”
军车飞快的在大街上行驶,薛一平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不是王团长受伤了吗?他不是在城里住吗,怎么军车往城外行驶?
“我说军爷,王团长不是王贵吗?他家好像住在城里吧?”薛一平小心翼翼的问。
“是啊,王团长今天出城剿匪时中枪了,又不想让家里人担心,于是跟我们说要在城外医治,你不会有意见吧。”
薛一平点了点头:“哪会呢。”同时也很疑惑,没有听说过有保安团要剿匪啊,可能是秘密进行的吧。
接近城门时,城门还没有开,一队军兵拦住去路,领队的正是王贵王排长,那时王贵还是一个保安团的排长。薛一平愣住了,一看王贵不是好好的吗,精神百倍,没有受枪伤啊。正在这时一支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抵住了他的腰:“脑子灵活点,不然我们活不了,不过临死也要先杀了你做垫背的。”
“哎呦,这不是薛大公子薛神医啊,这么晚了你要出城有何贵干?”
“我表哥让我去横城一趟,说我姑父病重了,在横城医院看不好。我不是在英国外学过医吗?想让我连夜去横城看看姑父,又怕路上不安全,所以派他的警卫连王连长一起来接我去。”
“你表哥不是横城中央军的团长张自立吗?”
“是啊,我只有那一个表哥。跟你一样是团长。”
“薛少爷,你别挖苦我了。我能跟他比吗?他们是亲妈生的,我们是后娘养的,差别大着呢。代我向张团长问好,伯父病了你怎么不早说,这是一千元的银票,让他老人家买包茶叶喝吧。”
说完,他快步来到霍平的近前,霍平一阵紧张。只见王贵一把抓住霍平的手:“王连长是吧,这是五百元的银票,你不要客气,给弟兄们吃几顿好的。王连长,我求你个事,你一定要在张团长面前替我美言几句,让我早日成为正规军,我在这里谢谢你了。”
霍平拍了拍王贵的肩头,不亲假亲,不近假近:“王团长,我王某也是爱交朋友的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吧,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那我们可以走了吧?救人如救火啊。”
“开城门,放行。一路顺风。”
当军车快到苍龙山时,薛一平问:“几位大哥,到底怎么回事?现在你该给我们说清楚了吧。我不能糊里糊涂的跟你们走吧。”
霍平一看也不隐瞒了:“好吧,薛医生,我想请你就我们的大哥。”
“你大哥,他是什么人?”
“一枝梅,苍龙山一枝梅。”
“啊!”小李惊叫了起来,“土匪头子。”
“薛医生,求求你了,救救我大哥吧。”
“小李,一枝梅是什么样的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吗?如果那样,我是不会救的,那样的人死了活该。”
“不是,他是义匪,从来不干伤害百姓的事,从不扰民。他们还时常接济穷苦老百姓。对了,薛医生,他还帮助过你们家呢。”
“哦,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吗?那一次你父亲的货物在盛州城外被卧虎山的何老虎给劫了,是苍龙山的大当家一枝梅要过来的。因此一枝梅还跟何老虎闹得不愉快。”
薛一平好像听爹爹说过此事,还说如果没有一枝梅就没有薛府的今天,因为那是薛老爷押运的最珍贵的一次货,价值万两黄金。
“那还说什么,带我去看看我的救命恩人一枝梅,我一定要救活这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三处枪伤,三颗子弹,一颗嵌在离心脏相差不到一厘米的地方,两颗子弹分别在左右腿上,我能保证把子弹给他取出来,至于能不能苏醒,什么时候苏醒就只有看他自己了。他的伤势很严重,必须尽快手术,你们都出去吧,另外,把你们从医院多拿来的绷带和药品放下离开。只留下我和助手就行了,其他的人在手术结束前都不要打扰。”
薛一平和助手让人把房间点满蜡烛,亮如白昼。把一枝梅的上衣脱掉,小心翼翼的用酒精在伤口处进行消毒处理,一切就绪以后,用消过毒的小刀把烂肉割掉,用镊子小心翼翼的把子弹取出来,上了药后包扎起来。虽然我们描述的很简单,但是这一颗子弹耗费了将近四个小时,随后又取出另外两颗子弹,包扎好。一枝梅的脸色才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多少有一丝血色。
房间外面,在陈东海的带领下,大家围坐在一起,默默的点着蜡烛在祝福,霍平领着一部分兄弟摆上香案,沐浴更衣后跪在那里,祈祷上天,让大当家的尽快醒来。
直到第二天上午的九点多,手术才结束。大家围拢过来拉着薛一平的手:“薛神医,我家大哥怎么样了?”
“没有什么大碍了,已经过了危险期,暂时还在昏迷。可能明天能醒过来,可能过几天才能醒。你们放心好了,不过大寨主需要好好休息,你们不要过多的打扰他。”
众人一听,心才放下,不由得欢呼起来。这时王克明冲了出来,一下子跪倒在薛一平面前:“薛神医,我谢谢你救了我义父的命,我给你磕头了。”“蹦蹦蹦”小孩直磕响头。
“孩子,快起来。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你们当家的是吉人自有天相。各位兄弟,好事做到底,在你们大寨主没有醒来之前,我不会离开苍龙山半步。”
三天后,一枝梅勉强睁开眼睛,吃惊地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陈东海、霍平正在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王克明高兴地大叫起来:“谢天谢地,义父你终于醒了。我去告诉薛医生,让他老人家放心。感谢老天开眼了。”
一枝梅想挣扎爬起来,可是浑身酸疼无力,只好静静地躺着。努力回想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去看枫叶飘落的美景,结果不幸遭遇埋伏,中枪昏死过去,以为自己要归位了。没想到自己在阎王殿走了一遭,阎王爷不收,又回到人间,真是时也运也命也。薛神医是谁?难道是他救了自己,肯定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伤好以后一定好好谢谢人家,想到这儿感觉脑子发沉,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薛一平太累了,这几天一直在为一枝梅的伤势操碎了心,因为担心和着急,寝食不安,眼眶都陷了下去。听了王克明的报告,如释重负,微微一笑,告诉王克明怎么给一枝梅换药,怎么给一枝梅吃药,吩咐完以后,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倒头便睡,一直睡了一天一夜,才慢慢醒来,顿时精神百倍,又恢复了精神。
仗着一枝梅年轻有活力,身体素质本来就好,一个月以后就能下地走路了。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感谢薛一平的救命之恩。当王克明搀着一枝梅来到薛一平面前时,一枝梅拱了拱手:“薛神医,救命之恩,如同再造,请受某家一拜。”说完就要倒身便拜,薛一平赶紧双手拦住:“大当家的客气了。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所在,这是我应该的。再说大当家的,你也救过我父亲的命,我们算是扯平了。”
一枝梅一愣:“薛神医,何出此言?你把我搞糊涂了。”于是薛一平把当初一枝梅就薛满贯的事说了一遍,而薛满贯就是自己的父亲。两个人哈哈大笑,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山寨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在与薛一平的相处中,两个人志趣相投,越说越投机,有说不完的话。那天在风景如画的苍龙山最高峰,两个人促膝谈心。
“薛神医,素我冒昧。我虽然占山为王,但我从来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欺负穷苦百姓,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我们坚决不做。相反我们劫富济贫,只对那些为富不仁、作恶多端的人下手,教训他们。我们虽然自称义匪,但是我们就是贼,上为贼父贼母,下为贼子贼孙,顶风臭八百里。可是社会动荡,军阀混战,人们生活苦不堪言,连基本的温饱都无法解决,不当土匪我们只有活活饿死,我也想给兄弟们找一条好的出路,可是路在何方?我很迷茫。”
“是啊,出路在哪呢?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我们的祖国,伟大的母亲正在经受不尽的痛苦和折磨,她在流血,她在哭泣,可是我们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这是我们最痛苦的。”
两个人陷入了沉思。
一枝梅忽然想起来什么,神秘地说:“你听说过没有,前两年听说一个孙中山的先生和共产党创办了黄埔军校。”
苍龙山大寨,一枝梅已经收拾好行李,对众兄弟说:“黄埔军校要招生了,我要去报名,投笔从戎,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到那时我们在举杯痛饮,岂不痛快。如果我战死疆场,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我要走了。”
众人都在劝阻,陈东海沉默不言。霍平大叫:“二哥,军师大人,你说句话啊。大当家的要走了。”
陈东海摇了摇鹅毛扇:“大当家的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为国出力,素有爱国的热情是好的。可是你要弄清形势。中国军阀混战,党派林立,多一个派系和少一个派系对国家形势的走向没有什么影响。太平天国运动轰轰烈烈了十四年之久,口口声声推翻满清统治,结果怎么样?不但没有推翻,还是被满清镇压了,那时中国人口一下子减了两亿人,他们提倡人人平等却害的百姓苦不堪言。武昌起义推翻了清朝统治,结束了两千多年的封建统治,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中国还不是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吗?天下乌鸦一般黑,我看是换汤不换药。你能保证国民党就能力缆狂澜,救民与水火之中吗?如果能,你就是战死也是死得其所。可是如果他们不能,你岂不是白白牺牲,做了军阀混战的帮凶,助纣为虐吗?”
一枝梅把行李放下:“陈兄言之有理,我该怎么办?”
陈东海一笑:“形势不明,不可轻举妄动,等等再说。”
一枝梅想了想:“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听你的。”
一枝梅接着对薛一平讲到:“错过了黄埔军校,却迎来了国民革命军北伐的消息。他们一路势如破竹,接连打败了吴佩孚和孙传芳,我们也是群雄激奋,弟兄们嚷嚷着要下山共同随国民革命军北伐。在我们准备期间,更听到了上海三次工人起义胜利的消息,我们于是列队下山。可是我们不能光明正大的走,还得偷偷摸摸的行动,于是我们乔装打扮,分批去上海准备去支援工人武装起义。可是我们刚出盛州没有多远,就听到蒋介石发动了‘四一二’政变,大肆屠杀共产党。我们又蒙圈了,不知道革命又怎么了,我们该怎么办?难道我们要帮着国民党杀共产党吗?我们跟共产党无冤无仇,凭什么对他们下死手?于是我们又回到苍龙山占山为王。”
“薛神医,你知道吗?那次回到苍龙山我们弟兄们苦恼了很久。我就这件事还征求了二当家的意见,我问他‘我们是该帮国民党还是共产党?’”
“二当家的怎么说?”
“他说‘非也非也。国民党大肆屠杀共产党,共产党也不是软柿子任人宰割,他们一定会全力反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我说谁胜谁负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吗?国民党屠杀了那么多共产党,还说‘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共产党完了。我看天下是国民党的,共产党彻底失败了。”
“二当家的摇了摇头,他问我一个连工人农民都支持的组织那么容易甘心失败吗,他们会东山再起的。随后二当家的对我说:‘我们再等等,坐在高山观虎斗,站在桥头看水流。看看形势的发展再做决定吧。’”
“果然没有过多少日子,共产党又发动了南昌起义、秋收起义等反抗国民党的大屠杀,山下又乱成一锅粥。同时新军阀只见又连年征战,人们苦不堪言。我们只好待在山上,不知道我们下一步该干什么。”
说到这儿,两个人都沉默了。落日的余晖照在美丽的苍龙山上,很美。
几天以后,薛一平离开了苍龙山,一枝梅带着弟兄们送了一程又一程。临分别时,薛一平握着一枝梅的手:“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后会有期。”
一枝梅也说:“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薛一平带着住手小李走了几十步,猛然回头走过来把一枝梅悄悄地拉到一边:“大当家的,可能过不了多长时间,你就能找到一条光明大道了。”
“借你吉言,但愿那天早点到来。”
当听到胡半城的三姨太被杀害,而警察局和保安团却搜查薛府时,一枝梅双眉紧锁,转过头问陈东海:“二哥,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情?莫非昨天晚上我们去薛府送贺礼被人看到了。”
陈东海微微一笑:“非也非也,如果他们知道了我们的事,现在薛家父子可能在盛州的大牢里了。”
一枝梅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王克明想起来什么,接着说:“我听整个盛州城都在传,说是我们杀害了三姨太,你说搞笑不搞笑?”
霍平一听“嗷”的蹦了起来:“他奶奶的,是谁把屎盆子往我们苍龙山的头上扣,让我抓住了我一定将他千刀万剐,方解我心头之恨。”众人个个摩拳擦掌,气炸连肝肺,锉碎口中牙。
陈东海赶忙劝到:“大家稍安勿躁,我知道薛一平是我们的救命恩人,现在他有难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可是如果我们现在贸然出动,就是坐实了薛府通匪的证明,会把他们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到时候他们有理也说不清。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杀人凶手,还薛府和苍龙山一个清白。”
“另外大当家的,你忘了我们在薛府时看到谁了,看来他们关系绝对不一般,有他在,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所以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把三姨太被害一事查个水落石出,揪出凶手。”
正在这时,有手下人来报:“报告大寨主,盛州保安团团长带人来攻山了,他们气势汹汹的说,要抓住一枝梅,挖出他的心肝给胡府三姨太报仇雪恨。”
原来,王贵是不打算出兵的,能当上团长头脑都是不简单的。对于杀人凶手是一枝梅这个问题他是有很大怀疑的。首先凶手是一个瘸子,一瘸一拐的,额头上还有伤疤,这肯定不是一枝梅,他不可能为了杀人把自己弄残疾。另外就是抢劫时自报姓名“我是一枝梅”,谁会傻到那种地步。一枝梅是聪明人,杀人越货是犯法的事情,他不可能拿他的苍龙山当儿戏,自报姓名会让他们有灭顶之灾。除非他疯狂到目空一切的地步,所以他不认为是一枝梅干的。可是胡家老爷和管家天天到保安团哭诉,要求发兵进剿苍龙山,为三姨太报仇雪恨,还资助大洋五千元作为剿匪费用。如果王贵不出兵,他们就要上告,请市长胡天来做主,还是不行的话就上告省城,上告中央。王贵被逼无奈,只好答应进山剿匪。
他一个保安团,虽说是一个团也就二三百人,手里都是老套筒,汉阳造,只有两挺轻机枪和一些土手。这些人平时仗势欺人,欺负个老百姓绰绰有余,可是一听说去剿匪个个腿肚子转筋,有的腿都软了,个个哭丧个脸在路上磨磨蹭蹭的。好像一去不复返了,必死无疑。短短二十几里的路,硬是走了一天。王贵在苍龙山山脚下刚要安营扎寨,忽然伏兵四起,一枝梅带人把他们团团围住,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这些团丁。
“不要动,举起手来,缴枪不杀。”还没等王贵反应过来,那些团丁如释重负,个个眉开眼笑“缴枪不杀”,高高的把枪支举过头顶。
一枝梅没有难为王贵他们,把他们请进山寨,拍摆酒宴。在酒席宴上,一枝梅问王贵:“王团长,不知为何要攻打我的苍龙山?是不是小弟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惹你老人家生气了?”
王贵叹了一口气:“贤弟,实不相瞒,我也是上至下派,被逼无奈啊。贤弟,可曾听说胡府三姨太被杀一事。”一枝梅点点头。
“那个凶手报了你的名号,胡府的人不依不饶,非要将你捉拿归案,上级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和胡府的人串通一气非逼我出兵捉拿你,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王团长,这么说你也认为我是凶手?”
王贵摇了摇头:“非也,哪有杀了人自己通报自己姓名的,除非那个人疯了。我相信贤弟是无辜的,可是那个人既然报出了你的名号,我们也只有将错就错了。”
霍平一听勃然大怒,把桌子一拍:“奶奶的,明知道大当家的是冤枉的,你们还这样做,我看你们是活腻了,今天让你们见阎王。”说完掏出手枪就要击毙王贵,那些团丁个个吓得脸色惨白,一个劲的打颤,好几个都尿了裤子。王贵把眼一闭:“完了,这条小命算交代了。”
一枝梅大喊一声:“老三,住手。还不退下。”家有千口,主事一人,霍平再犯浑,也得乖乖的退了下去。
“王团长,你受惊了。都怪老弟我管教不严,我给你赔个不是。不过也不能全怪他们,你说谁摊上这样的事情心情会好。明明是无辜你们还冤枉人,你们的领导真是混蛋加三级。”王贵讪讪一笑,不可置否。
“听说胡府的人说下月初五出殡,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你可这样行吗?给我们这段时间把一切调查个水落石出,查出真凶,还我一枝梅一个清白。如果到时候抓不住凶手,我情愿到案打官司,所有的罪我一个人扛。到时候你们不用兴师动众,我一个人去投案自首,你看这样行不行。”
王贵眼前一亮,紧紧握住一枝梅的双手:“贤弟,你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你的好意我领了。你本来就不是凶手,我们怎能冤枉无辜呢?如果到时破不了案,我到案打官司,决不难为贤弟。”
“不,这件事肯定是我的仇人所为,目的就是栽赃陷害我,事情因我而起,我要承担一切责任。”
临下山时,王贵紧紧地握住一枝梅的手:“贤弟,今天我重新认识了你。义匪之称号名副其实。放心吧,如果到时候真抓不住凶手,这个官司哥替你打。”
一枝梅送走王贵,开始分兵派将,到山下明察暗访,查获真凶。几天之后,外出的人陆陆续续回来报告,皆一无所获。一枝梅环顾四周:“派出的人都回来完没有?”
左天林看看周围,点了点人数:“大寨主,二寨主没有回来。”十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陈东海还是没有一点消息,一枝梅坐不住了,让大家分头寻找二当家。
陈东海去哪里了,原来他打扮成一个游方郎中,粘上山羊胡,拿着小药箱就出发了。陈东海的父亲原来是盛州城最大中药堂陈氏药堂的掌柜陈申,医术精湛,救死扶伤。平时贫苦的老百姓有个头疼发热的只要是找陈老爷子看病,分文不取,免费赠送医药费。不过要是那些为富不仁、欺男霸女的富人可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会尽可能多的索要医药费。陈老爷子说反正富人的钱都是赚的不义之财,不赚白不赚,赚的钱再施舍给穷人,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陈东海从小也喜欢医术,特别对伤疤,烫伤等皮肤病特别感兴趣,更为父亲的义举钦佩。可是这个世界上有人笑就有人哭,陈氏药堂的生意好了,与他斜对面的王家药店生意一落千丈。王家药店的掌柜王怀仁个头不高,贼眉鼠眼的,因为他店里假药多,药价贵,如果一般人去他们那儿看病,他们就狠狠地宰一顿,并且开的假药多,几次都看不好,非得什么时候榨不出油水了才把病治好。很多在王氏药店看病的人都是富人变成穷人,穷人家徒四壁,负债累累,很多人都称他为“王坏人”。以前只有王怀仁一家药店,人都吃五谷杂粮,谁没有七灾八病的,什么都可以耽误,唯独看病不能耽误,再穷的人也得治病啊。所以他每天赚的盆满钵满,开心得不得了。可是现在呢,看着陈氏药堂门口排了一溜长长的队,而自己药店门可罗雀,王怀仁恨的牙根痒痒,恨不得把陈老爷子生吞活剥了。他恼羞成怒,又摔杯子又砸桌子。这时他的狗头军师万俟琳到了,万俟琳长得獐头鼠目,鼻子上悬着一副眼镜,他摇头晃脑的说:“老爷,你是不是看着陈氏药堂特妒忌,特生气,恨不得一把火把他烧了才解恨。”王怀仁咬碎钢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姓陈的开医馆沽名钓誉,给穷棒子治病还免费送药,这人不厚道啊,他这样做生意不是断我财路吗?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他不给我活路,他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他不仁休怪我不义,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万俟琳眼珠转了转:“老爷,我有一计,管教他陈氏药堂关门大吉。”他趴在王怀仁耳边嘀咕了半天,王怀仁露出诡异的笑容。
几天后,陈东海早上有事外出,两个盛州警察局的人忽然来到陈氏药堂,进门就嚷嚷:“谁是陈申?”陈老爷子正在给一位病人看病,听到声音站了起来,满脸赔笑:“两位官爷,小老儿正是陈申,请问你找我何干?”一个警员掏出手铐:“对不起,陈老爷子,你的官司犯了,得跟我们走一趟。”陈申一不慌二不忙,拱手施礼:“且慢,不知老朽身犯何法,律犯那条?”
另一个歪带帽子斜瞪眼的警员说:“你他妈的怎么那么多废话?说你有罪你就有罪,今天有个人吃了你拿的药现在危在旦夕,就是吃了你的药被你快害死了。他们把你告了,现在我们要把你押入大牢。”
“有这种事,我一定要先去给病人把病治好,然后再去跟你们去警察局,你看如何?病人如果因为我开错的药导致病情加重,我会罪孽深重,即使进了大牢也会心怀愧疚,寝食不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两位官爷,你们还是带我先去病人家吧。”
“言之有理,你快收拾收拾,救人要紧,我们给你带路。”“好,稍等片刻。”陈申拿了一些药品和药箱跟着两位警员急匆匆的出了门。
陈东海晚上回来,一看父亲不在,就问药店的伙计,伙计把白天警员的事情说了一遍。陈东海连忙赶到盛州警察局,一打听父亲没有被抓来。陈东海不放心,就在警察局门口等着。他想也许正在抢救病人的吧,但愿老天保佑,一切顺利。
可是等了一夜,没有一点消息,警察局一点动静都没有。陈东海看着天已拂晓,等了一夜,肚子也饿了,想吃点东西继续等待。在警察局的斜对面有一个早点铺,菜角、油条、包子,豆浆、豆腐脑应有尽有。他要了一碗豆浆,两根油条,正在埋头吃饭,一个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陈东海扭头一看,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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