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李淳,叫退了众人,瑞木昭关上帐门慢慢踱步站到李淳身边。
“……李淳,你有多恨蛇身人?”
“……您问这话的意思是……”
“你直说便可。”
“……血海深仇。”
“这血海深仇是单单针对云姬,还是所有的蛇身人?”
“七爷……是什么意思?”李淳慢慢皱起眉头,俊脸冷了一半。
“意思是……你的仇,是只以杀掉云姬而终结,还是想杀完所有的蛇身人?”
李淳沉默了……,即使是在极狱里的日子,他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鳞域是敌国,蛇身人是敌人,他们每一个人身上流淌的都是污秽的神罚之血——这是他从第一次出征开始就铭记于心的事。对他们扬刀挥剑,是因为这是对待敌人的法则。战场上没有仁慈,因为站在你对立面的那些满身鳞片的蛇身人也不会对你仁慈。
“岽铭与鳞域之间有一处很有名的界山,名叫骨山。我随父亲征战的第一役,便是位于骨山的埋骨役。龙守军在那一役中死伤过万,鳞域的七阶卫军也几乎全军覆没,整座骨山尸骨遍地,原本青翠的山野朝夕间便成了苍白的尸山。剩下的蛇身人逃了,岽铭算是胜了,但代价却是无数龙守军人的性命。我问父亲,我们死了那么多人,为何不继续追击,替那些死掉的同伴复仇?父亲说,龙守军是军士,不是杀手。”李淳慢慢抬起眼,坚定的看着面前这位与他有同样眼神的男人,“我也想问七爷,您手里那值得一试的方法,是否与蛇身人和我都有干系?”
瑞木昭点点头,很肯定的回答了他:“是。”
“那请七爷从现在起,将我看做是龙守的军士,而不是要复仇的侯府少主。”
“有何区别?”瑞木昭淡淡地笑开,故意问他。
“军士只在乎胜负,无关爱恨。”
岽铭西境西南边界的九古山脉之南,有一处狭长的山谷,被岽铭人叫作‘蛇尾谷’。蛇尾谷四季寒风,寸草不生,却长着一种无叶的淡蓝色小花,被氐丘人称作铃仙。铃仙花随风而动,风吹则响,那声响常年回荡在谷中,难得停歇。
李淳听着从山谷中传出的熟悉的铃仙花响,思绪慢慢飘远。
“在想什么?”瑞木昭从飞兽上跳下来一面问他,一面顺着他的视线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山谷。
“摇铃仙儿,摇铃仙儿,一朵轻摇响半天;摇铃仙儿,摇铃仙儿,囡囡轻摇好梦甜……”
“童谣?”
“嗯,妹妹出生后,我娘常让爹专程来此处採花,带回去一边摇一边唱,只为了哄小妹睡觉。……只可惜,妹妹并没能听多久,便再也听不见了。”
瑞木昭刚想开口安慰,却又忍了回去。他不想随意安慰,徒添他的心伤。
“鳞域的影公主,你可曾见过?”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李淳一愣,随后又了然的悄悄笑了,“埋骨役后,岽铭与鳞域和谈,在回声河源的回声亭见过一次。”这是不想让他陷在过去的回忆里伤心吗……
“今日再见,可还能认得出?”
“当然可以。因为……她有一双独特的金瞳。”
忽而远处山谷中除了铃仙清脆的铃响,还传出了一阵沉闷厚重的步伐声。李淳警惕的拉住瑞木昭,往前方的一块巨石后闪去。
“怎么了?”瑞木昭从巨石后探出半个头,打探着山谷的方向。
“是盘兽。步子很急,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在跑。”
“会是影公主她们吗?”
“不知道……听声音,盘兽应该有4头,而且都发着低鸣声,那是盘兽受到惊吓时才会发出的鸣叫。”
“过去看看。”
山谷上端狭小,两人只能放弃骑乘飞兽,飞奔至谷中跳上一处崖壁。果然,四头盘兽鼻子里喷着白气,几乎筋疲力尽的迈着巨大的步子。而他们身后,是十多只长着獠牙,头顶勾角,拖着如鞭子般长尾的獠狐。
“是獠狐!”李淳指着盘兽的方向大喊。
“见鬼!一只獠狐已经很难收拾了!居然有这么多只……”
“九古山脉并没有野生的獠狐……而且獠狐向来独来独往……这么多一起出现,莫非是驯养的。”
“如果真是如此,那到好办了。我去堵那些畜生,你赶紧把养狐人揪出来!”
“不,七爷。”李淳一把拦住他,“那么多獠狐,还是我去吧!稳妥些。”李淳说完,便伸出右手,摊开掌心,唤了龙血包裹住半边身体,看上去就像穿了一件暗血色的甲胄。
瑞木昭看看他的血甲,勾起嘴角一把拍上他的肩,借力跳得老远,只留下不大不小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响:“好,畜生交给你了,我去揪人。”
见瑞木昭已经消失在崖壁间,李淳赶紧窜出巨石,两三下跃到盘兽群中,抓住其中一个驾驭盘兽的蛇身人吼到:“告诉你主子,谷口见。”说完,便奔向狰狞的獠狐。
“影公主……”那人刚转头想去问帘内的人,就看见影蚺已经掀开帘子,对他默默的点了两下头。
随着一声哨响,盘兽们终于振奋的朝着驾兽人指引的方向大步前行。
已经落到獠狐面前的李淳,从容的从血甲中唤出一柄双刃长刀,紧握在左手中,又从长刀刀柄中抽出另一把同样的双刃刀握进右手,双手划空一挥,甩出两道红色的火焰,吓住了为首的獠狐。
这蛇尾谷谷口狭窄,但谷内的道路却还算得上宽敞。在此处,比李淳大出两倍身形的獠狐,并排可容三四只,因此,头狐刚停下,身边便冲上来两只与它齐头。三只獠狐呲着牙朝李淳威吓着低吼,一步一步逼进。
李淳静静地站在原地,专注地盯着獠狐的耳朵。只一瞬间,獠狐们的左耳同时颤动了一下,他一下子跳离地面,右手的双刃刀劈向了从左方窜出来的一只獠狐,又一个转身,用覆了血甲的胳膊挡住头狐的撕咬,接着顺势一刀,削掉了最右方獠狐的一层皮。
隐进崖壁的瑞木昭看着已经被獠狐团团围住的李淳,眉头紧皱。若不赶紧找出养狐人,怕是连李淳也得躺进医帐中……离沫还在昏睡,他可不能再丢了一员猛将。
抽出腰剑,用力插入崖壁之中,就见剑端长出数根藤蔓,相互缠绕着裹向剑身,又迅速爬向岩壁,四散蔓延。瑞木昭此时一手握上剑端,掌心一收,藤蔓缠回剑身从岩壁中飞了出去,在空中长成他常用的那把乌藤银花长枪。
“七爷!”谷底传来李淳的声音。
瑞木昭跳下崖壁,顺势挑翻一只獠狐,问道:“哪边?”
“左。”
避开一只獠狐,他又重新窜上另一侧崖壁,耳朵贴近一块湿漉漉的凸起,仔细聆听着谷内各处发出的声响。
李淳一面注视獠狐的耳朵,一面闪避一只接着一只猛扑过来的恶兽。未着血甲的右臂已经被獠狐的利爪拉出好几道血口,为了不让露出的血肉被獠狐含有毒素的唾液沾染,他迅速唤出龙血,在伤口上造出一只臂甲。而在这只臂甲出现的同时,左胸的血甲也退掉一块,露出空隙。
头狐此时突然退至群狐身后,而群狐的耳朵都奇怪的颤动起来。
李淳警觉的竖起刀刃,慢慢退出半步……在群狐耳颤停止的一瞬间,他窜到离他最近的三头獠狐面前,两三招内戳中了其中一头獠狐的双眼,又一记反手砍断了向他袭来的狐爪,接着侧身躲开另一只獠狐的血盆大口,借着岩壁跳起来飞出右手的双刃刀,直射向他扑来的头狐。
头狐一歪头,机敏的闪过射向它眉心的双刃刀,但右身还是被刀插中,疼得一阵哀嚎。
头狐受伤并没能让群狐停下攻势。在头狐倒下的瞬间,又一只双眼不同色的獠狐露出獠牙直扑过来,被李淳一刀挡下。那獠狐满嘴鲜血,却死死的咬住刀刃,迫使他不得不回身举起右手想把头狐身上的双刃刀化成血滴召回。
敞开的胸膛成了目标,几头獠狐同时攻来……他来不及退开,只能硬生生的接了几爪,等右手刀回到手中,才砍瞎了咬住他刀刃的獠狐,收回左手,继续与扑来的獠狐缠斗。
一直静趴在岩壁上的瑞木昭终于寻到一处异常的声响。他顺着岩壁几上几下,最后跳到一处长满铃仙花的凸起岩壁上,一个翻身转到凸起的大石下,挑手一刺,将藏身于此的一个小身影给逼了出来。
看着跳上岩台的身影,瑞木昭一愣……那如孩童般身形的小矮子一脸胡须,嘴里含着一只手指般粗细的黑竹管,正朝他吹着飞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