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州的雨连下了整整九日。久火带着族人静静的守在静魂窟里,而窟外则是青妖安排的几层守卫,既负责看守赤珞族的族人们,也负责通报静魂池的情况。只是,洞窟里的静魂池此刻水安静得像一面镜子,似幻似真的映出洞壁上的石花,一会儿盛开一会儿凋谢。
年纪较大的赤珞族老人们低声议论着他们曾经经历过的圣巫祭典,偶尔抬脸看看池里的池水,揣测着被那位蓝衣大人逼进静魂池的柳涟依,是否真的是他们赤珞的圣巫女。毕竟,他们从不曾想那一头黑发的温柔姑娘会是他们赤珞一族的血脉。
久火抿着嘴,和荀火坐在距离池子最近的位置死死地盯着水面一声不吭。荀火脸上还挂着泪珠子,他一边不停的吸着鼻子,一边时不时的用已经湿润的衣袖揉着眼睛。从守卫那里断断续续听到的事情让他觉得惊心,云牙姐姐最后的模样也让他感到恐惧,但最让他害怕的还是自己哥哥现在的样子。一身伤痕、满脸血迹,却面无表情,平静得就像面前的静魂池水,让人惶惶不安。
“久火……”一位赤珞老人偷偷挪到久火身边,低声询问:“柳家姑娘真的是赤珞的圣巫吗?”
久火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把头重新转向池子,轻轻摇头:“不知道。”
“今天是圣巫祭的最后一日,如果今天静魂池还没有动静,那云牙、柳家姑娘和柳老爷子……岂不是都白死了?”
“就算柳小姐真的是圣巫,她也不该成为外面那些混蛋想要就要、想毁就毁的棋子。”
老人定定神,又把头往前伸了伸,可依旧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好悻悻而返。
而荀火,看着哥哥与过去完全不同的眼神,越发不安起来。
池水终于有了动静,涟漪从岸边往池心方向不断的荡漾,没一会儿,水里颤颤巍巍的冒出一只苍白的手,一把抓住岸边的一块黑玉石,紧接着,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被飞快冲到池边的久火一把抓住……
青妖听到守卫的急禀便匆匆赶到静魂窟,刚进窟内便看见跪了一地的赤珞族人前,有一个被久火扶站着、一头红发的女子。再仔细一看,她睁开的双眼里只剩了眼白而且还不断的向外冒着寒气,额中有一道弯弯曲曲的疤痕,疤痕两边各有一只紧闭的眼睛被许多红色的管状枝条连在了一起。
顿时明白人前那个已经略有些变样的女子是谁,他微微一笑,慢慢踱步到她面前,微微拱了拱身,说:“见过圣巫大人。”
披着白衣的柳涟依看着眼前一片模糊的人影,突然睁了额上的右眼,那蓝衣人的过往立刻从睁开的额右眼前闪过,没一会儿,她淡淡地开了口回他:“见过青妖大人!请大人给玄都回信时顺便替涟依给三皇子带话,就说,我们柳家让殿下费心了。”
青妖心里有些吃惊。虽然他早从三皇子那里听说过赤珞圣巫女的能力,但能这么快便知道他的来历,还是让他感到惊恐。他眯着眼睛打量着那只正盯着自己乱转的眼珠,不紧不慢的开了口:“既然圣巫大人开了右眼,那多余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还请圣巫大人尽快同我上路。”
“请大人尽管放心,柳涟依可以随时上路,但仅有一个条件,还请大人一定要满足我!”
“什么条件?”
“对大人来说其实并非多难的事情,但对我来说却很重要。”
“圣巫大人请说。”
“赤珞的安危。”
“……圣巫大人可知道这阴州是由大皇子亲派的官员管理的?”
“当然知道。”
“既然知道……”
“但我更知道,我爹的命、云牙的命都是三皇子的人拿走的!”柳涟依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语气渐冷,“只因为这里不只是阴州,还是夜邑鬼伏!”
青妖盯着她看了半天,呵呵呵笑了起来,“行!”
“那请大人忙吧,我先去换掉这身湿衣服,在家里静候您的佳音。”柳涟依说完便闭了额上的右眼,由久火搀扶着慢慢朝窟外走去。
一路注视着柳涟依离开,青妖立刻对留守在窟外的手下比了比手势。那人看完后拱手退下,迅速出了鬼伏洞,放飞了洞外小笼里原幽魂所驯养了多年的山鸽。
一日后,千里外的庆苑,花妖从山鸽爪下接过一只青木雕花的小筒,又从小筒里抽出一张小纸展开来泡进身边的大碗水中。清水里渐渐浮出字迹,没一会儿便连纸带字一起融了。将那碗中的水倒进身旁的花圃里,她轻笑着长舒了一口气。还有五日,他们就回来了……
瑞木昭站在沙盘前愣神,也顺道带愣了身边的一圈人。
“七皇子?”魏诺见他半天没动静,终于没忍住轻叫了他一声。
“嗯?”瑞木昭随随便便的应他,神情依旧恍惚。
“小昭,你接着说啊,愣什么神呢?”卓瀚勾住他的肩膀,摇晃着。
“嗯,好……”瑞木昭扯开他的手,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
“七爷要不要先休息休息?这几日您似乎睡得不太好。”与瑞木昭同一营帐的李淳关切的问他。
“你呀,就是太娇身冠养。”卓瀚又把手搭回他的肩膀,附到他耳边柔声细语的说教:“与别人同一营帐而已,就睡不好了?那要是以后你有了夫人,需要同床共枕该怎么办啊?嗯……要不……再把移给伤兵们用的大帐给要回来?再或者……回南城楼住去?正好蛇身人来了你可以给我们报信!哈哈哈哈哈……”
瑞木昭再一次甩开他的手,轻飘飘的斜看了他一眼:“卓掌司这么想得罪我?要不我把你调至瑞兽旗,给你家小花当手下?”
卓瀚赶紧把手收回来,灰溜溜的逃到沙盘的另一头。开玩笑,去给他那疯侄子当手下,还不如让他去死。
收拾了卓瀚,瑞木昭稳了稳精神,重新把在场人的注意力调回沙盘:“这里是芜城的北街,据探兵的回报,这有很多的蛇身人,但至于是不是蛇身人的大军全都在此处集结,探兵没有摸清楚。”
“鳞域向来养兵治国,凡是成年的蛇身人都会被送进军中训养从戎,而且不论男女。”对鳞域军力甚是了解的李淳扶在沙盘边,缓缓的说着:“蛇身人大军以阶位分管,共九阶。其中一阶最弱,大都是才入军的小兵,九阶最强,是最成熟的军队。军队数量也与阶位有关,一阶人数最多,五阶最少,但这五阶都没有人数限制。从六阶开始,人数制定就都是有规矩的了。六阶卫军为一万兵,七阶为五万兵,八阶为十万,九阶卫军由于直属蛇君,人数最多,为二十万。”
瑞木昭听完,对李淳轻摇了一下头:“前任蛇君在位时确实如此,但云姬撺掇君位后,鳞域军内兵人数量被重新分化过,除了一阶卫军,其他阶位都被做了调整。拜尊于云姬的四阶卫军、五阶卫军兵数都超过了十五万,八阶卫军甚至接近二十万兵力。而三阶、六阶、七阶和九阶,四个阶卫军加在一起,也没有十万。战力也是同样,四阶卫军、五阶卫军比三、六、七阶卫军都强,九阶因为有许多原九阶兵人没有调离,所以战力下滑不大,只是兵数不多。至于最强的蛇身人军……不管是人数还是战力,就非八阶卫军莫属了。”
“那就是说……撇开战力不谈,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鳞域到底出动了多少蛇身兵人?”卓瀚皱着眉问。
“精准的数字虽然无法得知,但大概的……,”瑞木昭略有些无奈地笑笑,继续说着:“在龙林与我们一战的是六阶卫军,没有全灭,死伤大概在千人左右。攻占城楼时,鳞域被杀死的人数各位应该都知道——驻守城楼的小部分四阶位军,加上五阶的先锋军和后来赶来的部分军队,死亡的蛇身人数是两万五千六百七十二人。也就是说,鳞域大军伤亡不足三万。”
“而我西葳军全军人马也不过三万而已……而且还是在有死伤之前。”魏诺拽紧了拳头,双眉紧得都快靠在一起了。
“小昭,金旌现在还在外泯河上,要赶到芜城,至少还需要两天时间。……咱们就不能先调半支风旌过来用用吗?”
“不能!”瑞木昭坚决的否定道:“三皇兄为了跟大皇兄斗,早就把兽军收离北境,大皇兄更是不愿蹚那摊浑水,连边城守官都是由州级官员随便指派的,生死不问。更何况风旌我已经调了一队到阴州,就连瑞兽旗也调离了一队来芜城,再抽调一半,北境就完了!”
“那这六十万大军……”魏诺对上他的眼睛。
“对我们有利的一面是,鳞域目前还不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人马!而他们的三阶和七阶卫军在鳞域国内驻守。至于其他的几个阶卫军里……真正忠心于云姬的人其实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不过是迫于形势罢了。”瑞木昭说完便抬起头看向李淳。
“小昭你接着说啊,看他干嘛?”卓瀚杵着下巴,看看李淳,又回过头去瞪瑞木昭。
“七爷是是不是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李淳看着瑞木昭注视自己的眼神猜测着:“而且这方法与我有关?”
“是值得一试的方法,……也确实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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