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木离沫安静的坐在被尸体填满的河岸，看着湍急的河水里翻覆的白浪发呆。之前还带着她赶路的男女早已没了踪迹，这是她第几次被丢下，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小姑娘！”一只残破的手拍了拍她。
木离沫没应声，只是习惯性的抬头去看人的眼睛。还是那种表情，眼角下吊，眉头紧皱，双唇微张……虽然她只有五岁，但是已经明白，这神色叫怜悯。
她伸手去拉那人的手，她知道，她会带她走。
“你叫我赵婆婆吧！”老妇人虽然衣衫偻烂，但语气却很温和。
木离沫轻轻的点点头。她并不在意要叫她什么，反正用不了多久都会分离。——过客不需要称呼。这是上上次带她走的一个大伯告诉她的，青周羽兵压境时，他就死在她面前，血喷了她一脸。
青周人称自己是天神，可这种天神却动不动就抹人脖子，而且一刀一个，从不留活口。他们最喜欢一身洁白的翱翔在天际，也最喜欢在这洁白之上沾染人血的艳红。
木离沫跟着赵婆婆一路往玄都走，这一路，老妇人一直都在悲泣着自己的命运，亲族尽亡、身体残破、年岁已高，她期待这个她在路上捡来的小女孩能成为她未来的依靠。如同木离沫期待这老妇人能成为她的亲人一样。
可是未来……只能是奢侈。就算躲过了边境的侵扰，也躲不过饥饿和疾病。快到玄都时，老妇人还是死在了木离沫身边，安安静静的，满身烂疮。
在路边挖了三天的坑，埋了，也算是报了恩情。木离沫决定不再跟着任何人走，她要自己上路，她想要自己去找未来。
未来是奢侈……。没有大人照看的木离沫被一伙人装进了一个大黑布袋，等她再见到阳光时，看到的却是一座阴森森的石门。石门上刻着字，她不认得，后来才知道，那里叫幽魂所。
几十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孩子被关在一处，每天发放限量的饭团。饭团放在一个大桶里，谁抢到就是谁的，沾手便认主，不能给人。若给了，收的人必死。但总抢不到饭的孩子也还是会死。要么被饿死拖出去，要么被饿得奄奄一息拖出去等死。
然后，聪明的孩子开始拉帮结伙，但饭食会根据人数的减少而减少，帮伙最终变成厮杀，为了活着，这里的孩童都会变成嗜血的魔鬼。
一天一天过去，饥饿、伤病、死亡让原本吵闹的监牢渐渐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牢门终于打开了，走出来的八个孩子中，只有木离沫一个女孩。
“那个时候就开始杀人了？”李淳替她把礁铁盆端近了些，没有抬眼，只是淡淡的问。
“没有。只打伤过人，后来那孩子又被别的孩子打死了。”木离沫平静的说着。
李淳一顿，抬起头看她。这些都一一记在心里了吗？五、六岁的时候……
“我们活下来的八个孩子刚从牢笼里出来，就被扔进一座地宫，地宫内有无数道门，每开一道门就是一场考验。一开始还好，识字认画、粗略的拳脚功夫，很容易应付。但是慢慢的，教授的东西越来越少，甚至有些门内根本无人教授，最多只丢给我们一些书册自行学习，但考核却还是很严格。最难的是，能拿到食物的时间也越拉越长，如果不能尽快拼出地宫，最终还是会饿死在那里面。”
木离沫揉着手心，继续说着：“我数着日子一道门一道门的闯，大概半年的时间，终于拼到了最后一道门。当时，和我一起出现在门前的，还有一个叫王猛的男孩。他比我大两岁，高出了我整整一个头。”她抬头看了看李淳，拉开嘴角笑了笑。
“最后一道门……是只壮硕的山虎。不知道那山虎被禁了几天的食，不过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山虎盯着我们直流口水时的样子……”
“害怕吗？”李淳瞧见她握紧的拳头，双眉皱起。
“不知道那叫不叫害怕……浑身都绷着，握着一把短刀和山虎对视。山虎扑过来的时候，王猛跳晚了，被虎爪拍断了一只手。山虎也没讨到便宜，身侧被开了条口子。我本来想上去补一刀，结果那山虎转身就一爪把我打翻了，压到我身上张嘴就想要咬我。我用短刀弄破了他的嘴，可是还是被他舔了一口，右臂一下就少了一层肉。王猛跳到它背上，一刀插下去，可惜单手的手劲不够，没能捅穿虎背。他被山虎甩到墙角，刀掉在一边，还没来得及捡起来，就被山虎一口叼了半边身子……。我想救他的，捡了刀一刀扎穿了山虎的脖子，一连扎了十多刀，山虎才倒下……”
“那孩子呢？”
“再看王猛时，他半边身体都破破烂烂的，流着泪对我说，好痛，太痛了……。我听着听着，就把藏在怀里的匕首掏出来，也扎穿了他的脖子……”木离沫松开之前还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冲着李淳笑了笑，站起来往门口走去：“那次是我第一次杀人。然后有了血鬼的级号。”
李淳看着她走出门去，恍惚间似乎看到一个浑身鲜血的小孩，疲惫的走远。
他突然站起来，跟着冲出门去。
“离沫。”
木离沫呆呆的回头，还没看清楚是谁在叫她，就听见远远的有声音呼唤：“……小离沫！……离沫！……木丫头！……”
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动，“离沫，我来做你师父吧！”
“你是谁？”木离沫轻轻地问出声。
那白影不停的晃动，看不清脸，但是却让她觉得万分的熟悉。她伸出手，想把那影子抓住……
“离沫？”李淳奇怪的看着她。
定了神，木离沫这才发现自己一只手正死拽着李淳身上的藏青色半肩外袍。
“对不起！”她赶紧收回手，转身想溜走却被李淳一把抓住。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将她拉到身边，“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牵了两匹飞兽，迎着细雪飞上芜城东面的一座高山。
山顶被皑皑白雪覆盖，一眼看过去白茫茫的一片。两人落到一处岩松边，站在松下看着远远的天边。
“这是见龙山，是整个郁州最高的山脉。我舅舅曾经告诉过我，心有郁结，最好站在高处看看远方。就算是心结还在，但心却宽了，再大的结也能装得进去，埋得起来。”
木离沫看着那白雾茫茫的大地，远处袅袅炊烟，渐渐弯起了嘴角。她回身抓起一把白雪，捏了个雪团，朝着芜城的方向扔了出去。雪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落山下。
刚想回身，一个雪球却直中她的脑门。抬眼一看，李淳正垫着手里的另一个雪球冲着她直笑。
木离沫随手抓了把雪回击……两人在岩松下闹得不亦乐乎。
不远处，有一座高高凸起的孤坟，静静的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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