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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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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青色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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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昌德三十二年,初夏。

    “南北交界”沿线一大匪寨突然分崩离析,原因不详。接连数日,沿途不少匪寨竟也悄无声息的瓦解,一时之间,有消息传出,乱世中的新星即将升起。不久,竟有人不知从何处得知,沿线剿匪之人竟是那镇压西北反贼的徐知南大将的妹子,秀名曰——徐世川。

    自此,“徐世川”一名渐渐在南北沿线响起,不少年少英雄皆赞其“巾帼不让须眉”,自是闻风而起,或一人一刀而行,或三五成伴而行,但凡是有点规模的匪窝,无不时常为人“骚扰”。久而久之,“趁乱成匪”这一招在边境一路竟成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为之的谋生道路。

    昌德三十二年,五月底,朝廷与西北两方正式开战。由徐知南率领的大军,一路压境,所向披靡,不过半月有余,西北一方全线溃败。关山王一族连夜潜逃,后斩于乱军之中……自此西北叛乱,平。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六月初,大战正值收尾阶段,恰逢北方多地大旱,然吴皇两耳不闻、穷奢极欲,于灾年突增赋税,一时之间,怨声载道。

    六月中旬,北方民愤四起,皇帝下召迎徐大将军班师回朝。然,大将军突患顽疾,卧床不起,陈兵西北,不归。

    山林之中,方及日落,却突逢暴雨,整片天空好似一阴沉沉的大鼎,倒扣着朝人压下,使得人无端一阵慌乱。

    驿站中,一群镖局打扮的汉子团坐在方寸木桌周围,彼此之间细声交流着,腰间佩刀随意斜挎,有的甚至将佩刀径直丢在桌上,看起来一副闲散意味。然则若是细细探究则会发现,每一人的佩刀都在伸手可及之处,饶是摆放位置也是“精心设计”,绝对是一挥即出的最佳角度。

    屋外下着大雨,空气中裹着股浓重的闷热,还未及酷暑却已然让人心闷气乱。驿站外站着个汉子,端着个茶碗抬头望天,不知在思索什么“世外真谛”,他闲散的靠在门框上,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周围除了雨声仿佛听不见任何动静。

    然而就在此时,那本是似睡非睡的汉子突地耳廓微动,半眯的眼眸倏地睁开,掩映在羽睫之下的瞳仁看似毫无生息,实则却是暗波涌动。

    林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前一后,一浅一深,间隔极近,显不是什么追杀逃难的话本。

    驿站外的汉子手中扣着碗一圈圈的转动,不过是片刻功夫,那马蹄之声便愈发的近了,显是朝着这方而来。他低着头,似是看着茶碗中打转的茶梗,却在对方翻身下马朝驿站大门而来时,身形微微一动,有意无意般的挡在了那人身前。

    汉子低垂着脑袋打量,来人是位背剑的少侠。

    少侠或许是为了避雨,形色有些匆忙,被他这么突地一挡,却并没有止步于此,反而身形忽地一转,竟是从一个刁钻古怪的角度矮身旋了过去,像条滑不溜秋的泥鳅,让人一瞬间反应不及。

    拿碗的汉子微微一愣,只听那少侠飞速对他道了声:“抱歉。”随后便又朝着大雨中径直喊道:“阿花,快些!”

    话音未落,雨幕中便蹿出来两个年轻的姑娘,皆是满身雨水,瞧起来十分狼狈。汉子眼尖,一眼便瞧见其中一位相貌出众的姑娘后面背着个无鞘的大刀。刀身用不知从哪里随意扯来的破布胡乱裹着,雨水早已将其打湿,湿哒哒的露出了一片银光,而她却好像浑不在意似的,任它在雨中肆意绽放。

    这一众人虽瞧起来只是临时避雨,但这汉子却总觉得他们来者不善,尤其是方才在与那少侠“周旋”时,他竟隐隐约约闻见了他身上的一丝尚未被雨水冲淡的腥味。

    汉子眉头一皱,举着茶碗便伸手去拦,好似这三人便是洪水猛兽一般,硬是不然他们进门。

    谁知这三人中不知是谁,竟力大无穷,推搡间竟是一下便弹开了他“瘦弱”的胳膊!他不过是瞬息的怔愣,那三人便争先恐后的涌了进去,当真如那洪水一般,挡也挡不住。

    汉子猛地回头,大喝一声,驿站内立时有同伴在暗处阻止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高声言语”,一按手掌,示意他不必声张。

    少侠一行三人诧然回头,三人六眼惊异的盯着他一动不动。门口的汉子一瞬有些哑然,举着茶碗的手继而慢慢推平,朝他三人说道:“……天气闷热,喝些凉茶,可解暑。”

    驿站二楼的房间内,有两男一女似是在商讨要事。其中有一镖师打扮的男子手握长刀,一动不动的立在门边,目不斜视、耳不多听。

    那桌边所坐的一男一女,皆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前者身材健硕、器宇轩昂,后者柳眉星目、一派巾帼之姿。两人虽身着普通商人的行头,但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露着一种令行禁止、进退有度的稳健风态,明眼一瞧,分明是军中之人,然而仔细一听,他们所谈之事却又不像是军情机要。

    “此程前往江州,正逢那拜武大会召开之际,没准儿咱们见完百里老庄主,还来得及去观摩一番呢。都说这拜武大会乃是江湖中人最爱凑的热闹了,虽说初衷不过是为在年轻一辈中选拔最为优秀的弟子,可这每十年一次,必是次次都能被搅个天翻地覆。倒也是一件奇事了。”那女子说道。

    身旁的男子并不多语,手执狼毫正在奋笔疾书,只是唇角微微一笑,表示他尚有聆听。

    那女子便又继续说道:“这上上届得有二十年前了,听说是夺冠者被逼当场吞金自杀,这上一届嘛,出了个轰动一时的妖女,杀了那书剑山庄的师傅不说,竟还血洗了金鼎阁。啧啧,当真是‘英雄’出少年。你说,今年会出什么奇事?”女子言语平平淡淡的,就连提到那妖女时竟也没什么过激的反应,反而隐隐透露出一种期待。也不知是期待这届拜武大会出事,还是期待某个人的出现。

    男子放下狼毫,拿起纸张轻轻吹了吹,顺手递给女子,女子接过细细查验。半晌,便听得男子道:“总归的是越奇特越好,不然,我等岂非白跑一趟了?”

    女子轻轻一笑,将纸张装进信封交给静候门边的侍卫,说道:“你就这么自信,那唐家妹妹会再临江州?”

    “我这不是自信,是确信。”女子一抬眼睑,又听得他继续道:“对于苗疆一事,岂能马虎,只要她在,便不怕那顾掌府能‘另起它意’。”

    “你要娶她?”女子直截了当的问道。

    男子面不改色道:“非也……”

    男子话未说完,便听得大堂有人大喝一声,他向静守门边的侍卫递了个眼色,那人便当即推门而出,不下片刻又退了回来,抱拳道:“回将军,有人闯入……应是避雨。”

    堂前,阿花一行人独自霸了一张桌子,三人围坐在桌旁。陈世川连喝了好几碗凉茶后方才解渴,他长舒一口气,四下里看了看,用后脑勺点了点那另一桌的汉子,对二人轻声道:“镖局的,同行啊!”

    阿花喝着茶,不过是淡淡扫了那群人一眼,便立下飞速的回了两个字:“不像。”

    陈世川讶异,悄悄扭过头去偷看,阿花抬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陈世川立马停止了扭头的动作,回头看她,却见她手上沾了茶水,在木桌上写道——

    “军”

    “无碍”

    言外之意是,想必这群人是来自军中,但既是让她三人进来了,便也并无大碍,正常而为之便好。

    陈世川同三娣瞧了,神情陡地一变,再去偷偷打量才发觉,这群人虽是瞧起来吊儿郎当的,但却仍旧是盖不住刻意隐瞒下的沉练,光是一个举碗喝茶的动作里,便蕴藏了挥之不去的板板正正,显是训练有素的后果。

    陈世川举着茶碗,默不作声,一瞬间整个大堂都没什么动静,安静的像是一个人也没有。门口方才“故意”拦住他们的那个汉子,仍旧举着个茶碗,“装模作样”的抬头看天。

    一旦突然看明白这里面的道道之后,陈世川突然对他们三人的处境感到有一丝担忧,倒不是怕那些人突然暴起,反而是因为大家都“旁若无人”的“各司其职”,却只有他们三人闲闲散散的是个“寻常人”。而这份“寻常”在一片“不寻常”中,此时是显得那么突兀,突兀的没来由让人生起一股无法言说的诡异。

    陈世川放下茶碗,尽量看起来正常些的往阿花身边靠了靠,本是想同她说几句话,然而却不料,阿花端茶的手腕突地一抖,一口茶水“哗”地洒在桌上,正巧盖上了方才她沾水写下的一串字迹。

    陈世川心间一抖,余光一瞥,只见阿花眸光一转,犀利的眼眸直射二楼楼间。——那里隔了一堵墙,墙后事务一概不知。可陈世川却分明感受到,阿花的那道目光好似穿过了厚重的墙,如同一把锋利的宝剑,直探究竟。

    二楼墙后,是那正巧躲避的一男一女。男子朝她做了个手势,两人又再次回到了自个儿的房间。两人十分坦荡,在偷窥后,竟是一丝一毫的慌责感也没有。待房门合上后,那女子才开口问道:“是她吗?”

    男子点点头。

    “不过去?”女子又问。

    男子摇头,道:“不急,现在还不是时候。既是去江州,那便总是会碰见的。”

    “怎么了?”陈世川轻轻问道。

    阿花收回那抹犀利的目光,略一思忖后,朝陈世川和三娣开口道:“无碍。”只是做了个口型,并为出声。

    三人一路上早已心有灵犀,这么两个字的口型尚且还是看得懂的。于是乎,在阿花这句话后,三人便又开始“不厌其烦”的喝茶、四下张望、喝茶、四下张望……

    次日,大雨骤歇,当天光射进驿站,照在阿花眼眸上时,她才动了动紧闭的双眼,似是有转醒的迹象。耳畔边响起了鸟鸣声,叽叽喳喳似是在控诉着昨晚的一场大雨。

    她眼皮略微有些沉重,就着这一阵鸟鸣声,慢慢睁开了双眼。片刻,当视线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后,阿花这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她坐在椅子上怔了片刻,然后竟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惊天大事”一般,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这么一个大动作当即惊醒了身旁趴着的陈世川。陈世川一蹿起来,便迅速摸上了自己背上的长剑,左顾右盼一番后,吁了口气慢慢坐下。

    三娣姑娘撑着脑袋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扬眼打量了一番周围场景后,带着丝犹带睡意的腔调,问道:“都走了吗?”

    陈世川一愣,扭头看她,问道:“谁都走了?”

    三娣张着一双无辜的鹿眼,朝另一方桌子努了努嘴,道:“昨晚那一桌子人啊。”

    陈世川这才恍然大悟,猛地回头看了眼那桌子。那桌上几乎是一尘不染,上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茶壶和一摞茶碗,板凳也都死死挨着木桌,好似根本无人坐过一般。

    陈世川略微发懵,懵懂的摇了摇头,就着三娣方才的发问,将问题再次抛给站着的阿花,然而声音中却暗含着一丝细不可查的哽咽。

    “他们……啥时候走的?”

    这时阿花才转过身,轻轻看了眼一脸迷蒙的陈世川,虽是面无表情,然而紧绷的唇角却暴露了她自己纠结的内心。

    陈世川瞬间明白,竟是连阿花也不知。

    仿佛是印证一般,阿花缓缓摇了摇头。

    他们一行三人,深夜在外向来是轮换着睡觉,然而昨夜却不知怎的,向来习惯的三人却谁也不知对方是何时睡死过去的,一夜过去了,竟然无人清楚,甚至是连那一群来自军中的朋友,何时离开的,都不曾知晓。

    太……诡异了。

    陈世川不禁翻了下喉头,看着这驿站内外的场景,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昨晚所见不过是一场梦境,而那驿站门口只会端着茶碗抬头望天的汉子、以及堂中围坐一圈不动声色间喝茶的人们,都不过是他梦境中的一部分。究其根本,不过都是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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