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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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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夜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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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世川恍若未闻般,面上几乎没什么过于惊讶或疑惑的神色。

    顾琅一瞬便明白了。

    果然,陈世川开口道:“他是阿花年少时的好友,青梅竹马、两无猜。二人年少时一起习武,学成后一同闯荡江湖。”陈世川一气呵成,好像这些言语早就在心中翻滚了不下千遍。

    “怎么突然提起他了?”陈世川难得的沉稳,既没有刻意的好奇,也没有不耐的烦闷,仿佛只是单纯的、随意的寻了个话由,以解长夜漫漫、路途荆棘的疲惫与紧张。

    “觉得你们二人很像,一下子便想起了他。”顾琅说。

    陈世川眸光微动,类似的话他早在顾如风那里听过。

    顾如风说:“……你们二人性情不同,武功造诣亦是不等,然而在一件事上,你们却出奇的相似。那便是对待阿花时……无所谓外人所道……她注定不是个平庸之人,所以为此,必定会有人要付出相应乃至更甚的代价。那个人付出的是生命,而你付出的是什么呢。对她,你还能全心全意吗?……”

    “你们很熟吗?”陈世川问。

    “谈不上熟,更多的是神交。”

    “神交?”陈世川不解。

    顾琅轻笑:“对,神交。因为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跟阿花待在一起,我们顶多打个照面儿,然后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客套话。不过,我还是对这个人印象挺不错的,毕竟,能看的出来,他是真心对阿花好——那种好,是装不出来的。”

    顾琅似乎开始回忆了,眼神微亮,有些出神。

    陈世川垂着头,看着脚下难走的路,脱口问道:“那我呢?你对我印象如何?”

    顾琅似乎没料到他这句话,嘴边的笑容尚未离开,他看了他一眼,加深了笑意,答非所问道:“你们不一样。”

    你们很像,但你们不一样。

    陈世川毕竟不是真傻,他嘴唇微张,从这句话里好像听出了一丝难得的……鼓励?

    他想开口询问些什么,却听得顾琅没来由的又问道:“你听说过‘噬魂’吗?”

    噬魂?

    陈世川摇头。

    顾琅轻轻说道:“‘噬魂’是一种苗疆禁术。你见过阿花用过吗?”

    陈世川想了想,脑子里一下便闪过阿花于桓城外山寨里对敌所用的“邪术”。他印象太深了,虽不知那是否就是“噬魂”,但仍旧下意识便思及。

    “我见她用过一种很……神秘的功法,威力很大,波及甚广,可能就是你所说的‘噬魂’吧。”陈世川说。

    顾琅点点头,加深了心中早已形成的想法。

    “她……为何会学得苗疆禁术?”陈世川似是颇为担忧的问道。

    顾琅这时才换上了正色模样,似乎有件非常重要的是想要告诉他。他脚步不自觉停下,眼神直挺挺看向陈世川的双眼,似乎要破开这浓重的黑夜。他一字一句、颇为郑重的说道:“所谓禁术,禁的是功力短浅、资质薄弱之人,而阿花明显不属于其中。所以对她而言,自然而然也称不上‘禁术’。”

    “”

    陈世川有一瞬的不解。在他看来,这句话似乎算不上有多重要、多隐秘,但顾琅却是郑重其事,仿佛这句话本身包括其言外之意都需要他去细细揣摩。

    陈世川向来不是个擅长动脑的,一有疑问他便想径直问清楚,然而顾琅却似乎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再次郑重的说道:“陈世川,前路漫漫,道阻且长,我希望在之后的路上,不论发生何事,你都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无条件’的信任她……”

    陈世川微微有些怔愣,若是放在从前,他或许会毫不犹豫的就应下,向天发誓,可现下,他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因为他明白这种所谓的“誓言”向来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或许现下可以信誓旦旦的向天向地的去保证,但他绝对不敢承诺在遥远的未来,他是否会因为各种诱惑、各种阻挠、各种不得已的原因,而背弃当年的约定。

    人总是对遥远的“未来”抱有太多幻想,或随意,或畏惧。

    不觉中,二人已经翻过了山头,慢慢接近古寨外围。空气中的阴冷和宁静显而易见。顾琅忽地抬起手,示意陈世川莫要出声。

    只听得前方不远处有风声划破宁静,留下一串极有规律的声响,像有一根细而长的绳索在空中摆荡,不时还发出几声细碎的呜咽。

    这是什么?

    陈世川不禁眉头紧皱,右手下意识摸上了自己后背上的长剑。

    顾琅虽也谨慎,但却不似陈世川这般紧张上头,他好像能在黑夜中看得极远,双眼盯着发声地,注视良久后,双手合拢扣在了嘴上。随后有一串尖而细的鸣唳声传出,似乎浑含了一些内力,转瞬便一头扎进了空旷森幽的林间。

    陈世川乍一听,两条胳膊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险些一把抽出了长剑。

    然而更令他诧异的是,在顾琅这一声“鸟鸣声”发出后,树林里竟是很快又传回了同样的声音,就好像是由于树影太过密集,以致于这声音从顾琅口中发出后,在外头兜了一圈儿又再次转回来一般。

    正当陈世川颇为机警的注视前方动静时,顾琅却突然回过了头,面色轻松的说道:“走吧。”

    “走?”陈世川惊讶,急忙跟上他的步伐,惶惑不安的指了指前方虚空里的不明物体,道:“那个……没事?”

    顾琅轻声一笑,示意陈世川放轻松,“没事,自己人。过去看看就知道了。”顾琅说的颇为轻松闲适,神情神秘中还带着一种“引诱”。

    陈世川狐疑的跟着他上前,右手仍旧是轻轻握在背后剑柄上。

    半空中,那种神秘而有规律的声响随着二人的靠近而愈发的清晰,陈世川甚至好像能感受到那“东西”划破空气所搅动的风流。

    前方顾琅突地停住了脚步,陈世川也倏地站住。只见顾琅双手抱臂,抬头向上,发出了一声轻笑,倒像在嘲笑那上面的“东西”似的。

    陈世川跟随着他的视线抬头向上,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用力去看——

    起初,他看到的是一长条黑乎乎的东西,像个吊起来的来回摆荡的……拖把。随后随着视线的逐渐清晰,他发现那轮廓看起来竟是个人形。

    陈世川不禁长大了嘴巴,尤其是在看清那“拖把”的真容后,更是吃了一惊,嘴巴大得能吞下一个拳头。

    他不可思议的盯着那人,脑袋也不觉跟着她左右摆荡,然后忍不住脱口道:“这大晚上的,你不回家,在这儿……荡秋千?”

    顾琅“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折服于陈世川耿直的形容。

    只见两人上方,阿花被两条坚韧的藤条垂头倒吊着,她两只手一边抓着一根藤条,腿部蜷曲着。也不知是被藤条带动着左右摆动,还是自己闲着无聊左右乱荡,倒还真有点荡秋千的玩笑意味。

    “我还心想,说不定你能再往里走点儿呢,现下看来倒还是我多虑了。”顾琅笑道。

    阿花脸部充血、大脑缺氧,又见那两人在下面看笑话,当即呛道:“还不快把我放下来!”

    陈世川两指并齐、以手为“剑”,在那空中飘荡的藤条上比比划划,好像在寻摸一合适角度以备下手。

    顾琅则是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态,慢慢悠悠的踱步至树干下方,不知在草丛中摸了个什么,吊着阿花的一根藤条便瞬间缩了回去,然后顾琅又慢慢踱到另一根树干下,又是一番同样的动作,不过片刻,便轻而易举的将阿花解救了下来。

    陈世川瞧他那一副游刃有余、轻车驾熟的模样,显是对这藤条机关十分熟悉。

    只见半空中的阿花身子一旋,便稳落于地。她神态傲然,背手直立,轻眼睨着陈世川、顾琅二人,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陈世川直言道:“我们来找你。”

    “找我做甚。”阿花状似满不在乎的说道。

    陈世川刚想回答,顾琅便先他一步堵道:“若是我们不来,你还准备在这儿荡几天?”

    阿花白了他一眼,双手抱臂,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你的办法就是在这儿吊着等里面的人来放你?你可别忘了,如今寨子里不认识你的人那可多了去了,你当她们都这么好糊弄?”顾琅毫不留情的拆穿她粗陋的计划,言语中也在不断暗示她不要乱来。

    阿花眼锋一扫,眼神犀利。

    陈世川明显感觉到两人气氛不对,连忙上前和缓道:“阿花,这里现下乌漆麻黑的什么也看不清,机关暗器又防不胜防,你武艺高强尚且都被困于此,若是真执意要进去,不如等天亮再从长……”

    陈世川还未说完便被阿花反手一按,打断了他的话:“不用白费口舌了,我意已决,任谁说都没用。”

    阿花的视线在陈世川和顾琅二人面上一圈,继续说道:“我是去见人,又不是去打人,哪有这么多危机凶险等着。况且,这本就是我另一个家,我要回家,难道还需向谁请示不成!”

    最后一句话,她是故意说给顾琅听得,直刺他多管闲事。

    顾琅到底也是个朗朗公子哥,被她这么一嘲讽面上却也不带变色。倒是担忧他们二人大打出手的陈世川不安的看了他一眼。

    顾琅面如白玉,姿态翩翩,他看着阿花,沉默不语,面上也看不出丝毫情绪。

    阿花见没人反驳,一抖衣摆,看着他们边往后退边道:“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现下更深露重,你们有这功夫倒还不如回去,好好睡一觉……”

    陈世川往她身后瞟了一眼,下垂的手臂微微抖了一下,欲语还休。

    阿花无所顾忌,最后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后,扭头便往后冲去。

    陈世川伸手想去拦她,却还是晚了一步,惊呼声卡在嗓子眼儿上下翻滚了好几遍。

    只听“嘭”地一声闷响,阿花一脑袋便撞上了树干,她脑袋受惯性使然向后狠狠一歪,当即双眼一翻,便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睡死”过去。

    一切动作均在瞬息。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某个信誓旦旦、意志坚定的人便先他们一步去见了周公。

    陈世川:“……”

    顾琅:“……”

    陈世川抬起的手一抖,嘴角也不自觉的抽了抽,仿佛感同身受一般。

    两人对视一眼,顾琅无声地笑了笑,朝躺在地上那玩意儿扬了扬下巴。陈世川立即会意,跑上前,像抗大包似的一把扛起阿花,打道回府。

    一日前,青河镇东,铁匠铺。

    打铁声铿锵有力、接连不断。打铁的汉子汗如雨下。

    棚子下,阿花坐在几日前她坐过的地方,手里握着葛老先生临走前留下的信笺,白纸上不过三字——

    “莫叹息”。

    葛老先生是看着她长大的,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长路漫漫,莫要为旧事悲伤,莫要为苦事叹息。

    他这是在告诉她,不要留恋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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