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寻午时就开始出发了,依照模糊的印象,还有偶尔还可见的、未被夜雪覆没的车轱辘痕,走走断断,直到黄昏时分,他终于见到了距离谷池县最近的那个漠水佣兵团的营地。
营地规模不大,大约可容纳三座普通民房,但是它外围是用高大笔直的、被修整平齐的灵槐树树干圈住的,密不透风。前后设有两道高门,门上方内边设有一哨亭,哨亭十分简陋,只是用几根木头搭建,上面披有一张草席以挡雪雨,但哨亭里十二时辰都会有人站岗督哨。
外部情况大概就这样,内部的凌寻就不得而知了,而这样的营地,漠水佣兵团在东郊外围大概建造了四个,最远的是临近莲瓣三花地那边的,不过一般都没那么容易寻找到,这个因为近谷池县,而这边的地形十分平缓,除去灵槐树就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所以凌寻才能那么快速地找到。
既然找到地方了,凌寻本想安静地潜伏下来,可他看着紧闭的高大木门,心底忽然就没了底。
李鬼众人应该是今日凌晨到达这里的,而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天色已经十分灰沉了,再有一小会,天就该彻底黑下来了,他们还在营地里头吗?还是正午不到就已经离开了?甚至可以说,他们是不是已经回到谷池县了?
凌寻忽然觉得自己来夺刀就是个笑话,既不知道别人是否还在,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难道要冒险去探查?可怎么探查?督哨一直在上边盯着。就算探查出还在,他能敌得过那么多人吗?随便一个他也对付不来,怎么夺?
可,他都已经找到这了,难道就这样离开?一把刀真的这么重要吗?一把刀真的值得他豁出性命去抢夺回来吗?
凌寻自己也清楚,其实这根本不值得。
脑海里有个思想总在告诫自己,虽然刀丢了,但是自己还年轻啊,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行千万不能冲动啊!以后有了实力,直接找李鬼要回来不就行了?
可以后是多久的以后?
话虽有理,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又急于求成的他,面对种种遭遇,却满是无能为力的委屈感,对他而言,这实在是不小的打击。
从小孤僻冷淡的他,性格其实很倔的,什么事情都希望能做好,正因为如此,以至于每次遭受打击,他都会怀疑自己,质疑自己,否定自己。为什么做一件事会那么难?为什么自己就是做不到?为什么自己就是做不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行?
凌寻迷茫了,他遥遥望去,那道高大的灵槐树墙此刻似乎高出了它原来的高度,他发现自己的心都无法越过那道高墙,无法去思考里面是什么样的场景,一看它脑子就一片空白。
凌寻觉得自己好弱小,好弱小,弱小的不堪一击,僵硬的脸庞似冰山欲裂。
原来闯荡东郊的血性与坚强,其实是在他人的庇护之下才有的,待他知道真相那一刻,他的自尊心已经受了伤,一般人都如此,更何况是如此好强的他。
稚嫩的心灵无法在经历了考验和摧残后,却又得不到爱的呵护之下正常发展,这样的心,以后都会是畸形的,不是懦弱,就是变态。
此时此刻,天色渐渐黑去,空中忽的就飘起了绵绵细雪,凌寻却依旧茫然,甚至不知所措,他蜷缩了下来,脸深深地下埋。
只一小会,凌寻朝空的一侧,落满了雪花,他一动不动,似乎在等雪将他覆盖成冰雕。
冰雕,冰雕,上一次他成为冰雕的时候,还是爷爷死在他怀里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是那么的无助,只能搂着爷爷痛哭,在那空旷落雪的大街,周遭没有一个人能帮得了他。
那种无助的,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好可怕,就像深渊,将人心吞噬掉,又囚禁起来。被这样伤害过的那个人,会把那种境遇记得很清楚,埋在心底。
只有阳光和爱可以将他的心灵涤净修复,可凌寻没有,他只有恨,将他拉进深渊的恨,把他的弱小无力无限放大,让他自己把自己击溃了。
夜色渐入微,天色渐漆黑。漠水佣兵团的营地,大门上已挂上两把焰火,焰火微微曳动,照亮空落的雪白。简陋的哨亭上也驻上了一把火,亮黄的微光,竟要与天上残月争辉,哨亭的督哨合着双手哈气,对于前处的黑,视而不见,他只偶尔瞭望细芽儿似的月,若有所思。
在这冷夜里,不知他想家了没。
蜷缩的凌寻还是未动弹,不知是否睡了过去,身上的雪,越积越多,几乎要将他掩埋不见。
一般人都是如此,面对生死困境时,泵动的炽热鲜血总会令他神经失去恐惧,使他能看起来、做起来都无所畏惧。就像一名征战多年的老兵,退役远离战场后,提起往事,他多数不谈荣誉,更多的是庆幸自己活了下来,而不像其他战友,永远沉睡在了那片土地上。
凌寻不是老兵,他仅仅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所以他可以是你想象不到的坚强,却也可以是你想象不到的脆弱。
不知过了多久,凌寻终于动了,他微微抬起了头,入眼的黑幕下,飘满了惨淡的飞雪,或许是腿脚酸麻了,他刚欲撑起身体,却依稀听到身后有动静传来,他迅速匍匐下地,腿脚伸直,潜入积雪下。
凌寻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听到了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步行在有积雪的地面上,一般来说是无声的,除非是有一群人同时在行进,这时就会传出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凌寻几乎整个身体都掩盖在积雪下,只有侧着头露出的右眼可以看着外面的景象。
脚步声整齐划一,越来越接近凌寻所在的地方了,凌寻大气不敢出,不仅因为紧张,更是怕吸入太多的地冷气而身体难受。
不多时,细碎绵软的脚步声已经将凌寻包围住了,一只大靴子忽然踏在凌寻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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