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雪原上，白茫茫的一片里，隐约可见两个瘦弱的身影正吃力地迈着步子，身上裹着厚重的被子却依旧不断打着哆嗦，身后的脚印片刻就会被风雪抹去。
这是雪原上的第二个夜晚，潜逃。
“姐，你……怎么样？”张暮看着右后方一张冻得发紫的脸颊，心疼地说不出太多话来，“再坚持一晚就到了，加油！”
张雪迎上弟弟关切的眼神，抿了抿有些泛白的嘴唇，然后用力连着点头，眼里闪过一瞬即逝的微弱光芒。
在这场无边无际、永不停歇的大雪里，张暮感到万分的渺小与无力。仿佛被饥饿与寒冷杀死，就是与这片天地对抗的唯一下场，但张暮知道，这是姐姐想要活下来最可行，也很可能是唯一的办法。
他必须这么做。
……
“如果我这样选择，你也就不会知道后果，这是很危险的。”张暮对“自己”说。
“如果你不这样选择，我就知道了后果，那更危险。”
“……好像很有道理的亚子。”
……
关于这个莫名其妙的前世，张暮已经弄清楚了两点：
第一：前世与他通感，能接受到他身体所接收到的信息,且已经恢复了较长一段时间的记忆。但出于某些原因，前世并不愿意把这些分享给他。
第二：他与前世的交流属于纯意识层面的交流，只有信息交互。张暮可以在脑海中对自己说话，这样前世就能“听见”，并在脑海里回答他。这种交流至少有一个优点——可以打发时间……
在身体耐力达到极限的情况下，人每向前迈出的一步，消耗的都是大量的精神力和意志力。与前世的交流很大程度上分散了张暮对自身疲劳的感受，进而达到帮助他的效果，但其实也不太明显，而这种恶劣的情况对姐姐张雪而言便更加窘迫……
这时，无论是张暮还是张雪，视线都已经摇晃模糊了起来，看的东西也是不是有重影，一不小心就会被地上凸起的石块绊个狗啃泥，很是狼狈。
“不能合眼，千万不能合眼”张暮不断低声重复着，既是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对姐姐的提醒和鼓舞……
……
太阳再一次露出微笑的时候，张暮的眼里，一切都化作了光明。沐浴着若有若无的温暖，张暮似乎得到了全身心的放松，还不等享受一回，却突然听见“噗”的一声，竟然是张雪倒在了地上！
“别担心，她只是太累了。”前世安慰道。
张暮将眼前这具瘦弱的身体揽在怀里，尽可能地贴紧，用体温去传递一些热量，不知不觉间，一滴晶莹的泪滑落，却转眼被冻成了棱状的冰晶……
张暮蹲下，将自己的被褥解下，系在姐姐身上，又猛地发力将姐姐背起，却踉踉跄跄，险些栽倒在地。稳住了身形，张暮才半步半步向前迈进，丝毫不敢有半点差错。
但事实上，张暮早已经精疲力竭了。
放弃？不，不可能。
“我走这条路，就是要让姐姐能和我，一起活下去。现在放弃，呵呵。”
前世沉默，并没有出声，只是沉浸在和张暮共享的疲惫之中，静静地品味着某种意境。
“刀意……”
“什么？”
“不，没什么。”
张暮不再开口，保存着一线之余的体力，依旧向前缓慢而坚定地行进着。他似乎已经忘却了疲惫，忘却了饥饿，甚至忘却了时间，眼前也只有脚下的雪路，仅存的意识只有一条：向前……
直到张暮感受到背后传来一阵挣扎，和恩恩呀呀的哭泣声，才挤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眼皮和身体似乎一下子厚重下来，刚想沉沉睡去，却突然听见耳边一声急促的叫喊：
“她得了重感冒，发了高烧，撑不过第二天。快，带她去县里的医馆！”
张暮瞬间又提起了精神，二话不说，决定上路，只是张雪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让他背着，只是一个劲地哭，牵着他的手往前走着……
太阳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张暮见到了医馆的掌柜，是个上了年纪，头发稀疏而胡子花白的老人，见了他立即变了脸色，迎了上来……
张暮会心一笑，却没有了开口的力气，沉沉倒去……
……
“你怎么办到的？”
张暮醒来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一个问句。此时的他似乎躺在一张床上，浑身肌肉痛得完全无法动弹，只能微张开眼，却是之前看到的医馆掌柜。
“我……我在哪？”
“小伙子，没事了，你现在在我的医馆里。你之前病的很重，我便自作主张收留了你，希望不要耽误了你什么事才好。”
“怎么会，多谢您了！”张暮想起身鞠一躬，可刚一动，就感受到腹部传来的强烈灼烧感，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别动，你就好好养着吧。好好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张暮感受到对方的语气里，有的只是善良与慈祥，知道自己算是得救了，刚送一口气，却猛然想起来什么。
“那个,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姐姐在哪？她之前应该就在我身边才对……”
“那个不会说话的丫头啊？她可倔得很，我都说了不需要你们付费，可她坚决不肯，坚持每天外出揽活干，晚上把她一天的工资都交给店里来，的确是勤恳得很。既然你醒了，那就等她回来好好劝劝她，现在估摸着她也该快回来了。”
张暮总算是安心了，闭上了眼睛，却又瞬间睡了过去，让那掌柜的摇摇头，哑然失笑：“真不容易啊这小子，行吧，以后再说，睡吧。”
……
这一次，张暮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空间，却感受到了这里的一点变化。似乎，这片空间有了他的信息和印记，是独属于他的一般。可细细一感觉，依旧只是一片虚无而已。
“这里是你的识海所在，只是还未开辟。识海是你的精神力凝聚之处，等修为到了一定等级，自然会开辟识海，只不过有大有小，因人而异。”
“什么时候能开辟？”
“不知道。”
“不是，这你都不知道？难道不是一个固定的修为开辟的么？”
“是这样的，本人比较天才。本来开辟识海是灵宗才能做的事，可我就在灵师期办到了。你什么时候能办到，我也不确定。”
“那好吧。”
……
“现在情况怎么样，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和你对外界的感应是一样的。”
“……行吧。等我们休息好了，接下来就是要去王珅家里，请求他们收留？”
“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似乎也并非是必要的。”
“怎么说？”
“这家医馆自始至终都是掌柜的在照顾你，似乎缺少人手。你给他打工，应该会欢迎你的。医馆还有着很大的便利，你可以就地取材，根据我的指示配置药汤和药膳，给你改善体质。”
张暮猛地一“拍手”，却什么也没拍到，没发出半点声音，很是尴尬。
“忘了问了，老哥你是干什么的这么强？都能转世了我的天！简直强得飞起来了都！”
“咳咳，正式介绍一下自己。姓张名暮，家父张扬，家母方玲，有一姊姊张雪早逝，再无亲故。修炼一道从15岁才开启，仅用一百六十九年便成就灵皇之位，证得刀道皇位，享天下刀客供奉……”
“你有老婆吗？”
“小孩子别插嘴。我的爱人叫陈沐瑶，乃天象-冰位灵皇，互相爱慕百载，确在即将成婚之际突逢天地大变，外族入侵，便相约战事平定后再完婚，可谁曾想……诶，不说了，伤感情。”
“那啥，那你喜欢陈沐瑶，我咋办？”
要不是没有实体，前世真想给张暮来一记暴栗。
“特么的，你换一个喜欢不就得了？”
“那你咋办？人家冰位灵皇咋办，这不是被你绿了吗？”
“我艹凸(艹皿艹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这样一闹，张暮感觉自己心情好了许多，精神状况也恢复了不少，便说道：“差不多了，我出去了。”
“快滚，不想看见你”
这下，张暮震惊了：“你看的见我？”
“活人自然是看不见魂的，你便别管了，安心休息去。行了滚吧！”
……
“老爷爷，我看你们医馆人不多，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您人品不好没人来买吗？”
此话一出，张暮似乎看见老人脸色都黑了下来
“你小子特么放屁！要是老子人品不好，你还能活到现在？我求求你做个人吧！”
“哈哈哈哈哈哈……行了爷爷，到底咋回事？”
老人长叹一口气，流露出了罕有的黯然之情，缓缓开口道：“你可知道咱们黄龙县，归谁管？”
“不知道。”
张暮脑海里传出一声长叹——愚钝！太愚钝了！不是张家还能是谁？
“是京城的四大世家之一——张家。黄龙县的现任县令张在富，就是张家一个旁系的家主，在京城张家也很说的开话，在黄龙县简直就到了呼风唤雨的地步。”
“张在富自身修为很高，是灵师后期，实力不弱，下边的人不敢不听他的。他前几年开了一家药铺，买的是劣质药，标价却比我这还高两成。但如果你每个月不到他那里买一次药，他就可以从多种渠道，找你的麻烦。如果是在我们这种小店大量买药，在他那边只是意思意思的话，同样会被特殊关照。这样一来，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喽……”
“又是张家……”张暮暗自握紧了拳头，这一细节被老人捕捉到了。
“张小子，你是和那张家有什么恩怨吗？”老人的眉头皱了起来，但话语里依旧是关切的意味，让张暮的心暖洋洋的。
不得不说，在自己家人都如此迫害自己的情况下，这样一个对他有一点点同情和爱的老人，都能唤起他无尽的感恩。这种感恩类似于普罗米修斯偷来的第一颗火种，在黑暗里才散播出更为耀眼的光明。
看着老人布满皱褶的脸和那万分担忧的神情，张暮的眼眶一瞬间湿润了……
他的命是靠前世的欺骗才让他自己给救回来的，在生死之间游走本就让涉世未深的他心神俱震，对未来的迷茫和不确定、对张家的仇恨、对父亲失踪的疑惑和怀疑……种种繁重的任务压在了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肩头，本是极为不合理的。
但张暮别无选择，这一切都是他人所赋予的，而他已经进了他最大的努力，成功地让姐姐活了下来！！！
想到这一点，张暮的心情有所缓和了下来，哽咽着开口道：“我是张家的嫡系少爷，张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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