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奇,界之四凶。与梼杌,饕餮和混沌齐名。穷奇,上古神兽,广漠烈风之所生也,状如牛,猬毛,音如獆狗,嗜食人,双翼一展,二十丈有余,最喜助恶为恶。
青雨丝心中的悲愤难以抑制,自从兄妹在蒲牢大陆重逢之后,她便被迫踏上了追寻哥哥的道路。她时常在心里叩问自己,到底为何要如此执着。
她是要哥哥陪在她身边吗?她是要哥哥停留在离家之前的样子吗?她是要抹平心中的落差吗?其实都不是。
青雨丝只是想要将青雨雷拉回正路,毕竟,哥哥误入歧途太久了。
青雨雷被救之后,青雨丝和花映雪都没有去追问青雨雷为何要贩运阿芙蓉毒,这是出于两位姑娘内心的善良以及对他的眷恋,但偏偏青雨雷似乎是没有感受到。哥哥呀哥哥,你太伤我和花姐姐的心了!
晴空和青雨丝飞奔之中,只见漫天的乌云快速聚集,搅动的天空犹如一团浑浊污水,没有一丝清澈的意味。
远山在一片迷蒙的雾气之中,若隐若现,令人产生一种虚幻难测的感觉,只有耳边呼啸的风声才能证明他俩在急速的前进。
一道闪电炸亮整个天空!闪电的走势分裂繁生,像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从乌云之中萌发,倒垂而生,一瞬间滋长出无数枝杈,悬于天地之间。
同时,又像一棵云端之上的浩瀚大树,随着光芒一盛,生长出无数遒劲的树根,弯曲蔓延,枝节横生。
眼前的现实给人以两种虚幻的想象,无论是倒垂的枝杈还是横生的遒根,都在一刹那无序交织,随后又湮灭无踪。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又极其短暂的响雷,洞彻整个大地,令雾气中的一切生灵,噤若寒蝉。
暴雨,如注。
晴空见青雨丝娇丽的身躯迎风冒雨而行,不免让他想起二人初见之时,小丝那一夜的追踪。晴空心里轻叹一声,真是个锲而不舍的姑娘!
雨打佳人,怎能不令人心疼?于是晴空运足功力,双臂摆动,在周身化出一层光球,将二人包裹在内。一瞬间,青雨丝耳边的风声雨声,齐齐萎靡。她感激的望了一眼晴空,红唇轻启,但只字未说。
晴空心里完全明白,此刻他根本不需要小丝说什么。为心爱的人遮风挡雨,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哪里还需要小丝将“谢”字说出口呢?
片刻之后,穷奇神兽已然消失在远方,晴空见青雨丝眉头越发紧锁,于是猛催功力,周身泛起红光。他将青雨丝抱在怀中,纵身一跃,飞至空中,如利箭出弦,迅捷无比,眨眼间消失无踪。
五十里之外,暴雨渐稀。晴空已是汗湿衣襟,功力延续不足。他只得叹息一声,缓缓落地。因为一旦完全化为光形,晴空的身体便轻如鸿毛,可急速飞行百里之距,但方才他需要抱着青雨丝,身体便不能完全光化,只能维持在半人半光的临界状态,因此耗费功力甚大。他只得在飞行了五十里后降落到地面上。
二人手牵着手在泥泞的道路上继续奔跑,此时,追风步派上了用场。追风步,步步追风,可令人飞掠而过,片泥不沾身。一炷香的工夫过后,二人来到一个村子。村头的石碑上刻有三个大字:香柴村。
一进村,就听见锣鼓喧天。晴空心中一阵纳闷,这天上的雨水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这香柴村貌似在庆祝这什么。
进得村来,映入晴空和青雨丝眼帘的场景,令他俩耳目一新。
香柴村有百十来户人家,是方圆几十里数一数二的村落。村中道路泥泞,但村子中央却有青石铺就的一片空场。空场中央是一个用青砖砌起来的一人多高,半丈见方的池子。池子的墙体既有暴雨冲刷后的干净,也有多年火烧的炭黑痕迹。青砖之上,皆刻有螭吻神兽图案。
香柴村的男女老少,足足有四百来人,汇聚在空场之上。
一位拄着拐杖,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一众人的陪同下,来到空场中央,身旁有两个健硕青年为老人撑伞。老人落座之后,抬头望了一眼云层渐薄的天空,然后双手向下压了压,周围的人言之声和锣鼓之声戛然而止。
一个庄稼人打扮的红脸汉子上前一步,高声道:“请太爷主持香柴大典!”
空场上的所有人均皆单膝跪倒。那位老人,浑浊的双眸忽然一亮,颇为干净利落的站起身来。他接过红脸汉子递过来的一个卷轴,解开丝绦,徐徐展开。
“香柴古村,建成五百七十二年,历经二十五代,始有今日之人口兴旺。香柴之盛名,流传螭吻大陆已久。凡遇盛事,各豪门庭贵阀,名门望族,皆来取之。香柴烹饪,可彰显食材至真至美之灵性,古往今来,屡试不爽。值此厨神节来临之前,香柴村上上下下,誓要日以继夜,准备香柴百车,以供三府驱使!”
“喏!喏!喏!”
村名们齐声山呼,颇有气势。随后,白发老人一挥拐杖,红脸汉子随即点燃一个火把,大踏步走到青砖池子跟前,将火把抛了进去。
池子之中早已备下桐油,呼啦啦火苗升起,火星飞腾。
白发老人发话道:“香柴入池,香火盈烧,永保子孙,衣食无忧!”
话音刚落,所有村民起身,同时从怀里掏出一根木棒,握在手中,而后围着青砖池子绕行三周。
待三圈绕毕,众人排好队伍,依次将手中木棒投入火中。顿时香气四溢,令人精神一振。原来香柴村所理土地之内,多生长一种奇树,唤做灵脂树。此树颇有灵性,生长快慢与风露雨雪无太大关联,而是与梳理之人的精心程度相关。
村民们培护的越是用心,灵脂树生长的越快。灵脂树之奇不单于此,令它与香柴村名声大噪的是灵脂树的另一特殊功效。即烹饪之时,以灵脂树为柴,可令食材的美味多增三分。
故此,东欢府,西畅府和南悦府的人都慕名而来。酒楼饭馆买回香柴即可炮制昂贵的菜肴,豪门显贵买回香柴即刻招待上宾。
距离厨神节的举办,只有一月有余,所以香柴村的老老少少无不严阵以待。只有培护出足多够的香柴,才可保五年一度的厨神节顺利进行。
晴空和青雨丝见众人逐渐散去,便有意上前询问。他俩来到红脸汉子跟前,晴空拱手施礼,问道:“这位大哥,劳烦打听一下,今日可见有上古神兽飞天而过?”
红脸汉子先是一怔,而后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打听这些?”
“我们有朋友被神兽劫持,故一路追赶至此。”青雨丝答道。
“噫!还有这种事,怕是凶多吉少。”红脸汉子满脸惊讶的答道,“你们说的神兽,是不是长得跟个大老牛似的,有一对翅膀,浑身还长了刺猬刺儿?”
“没错!正是神兽穷奇!”晴空立刻说道,看来这红脸汉子肯定是见过。
“不久前,那个大家伙落在我村西南头的地里,压碎了我好多灵脂树,害得我好苦,我费了多少心思才培护出来的啊!它那么一下子就扑倒弄折了,怪可惜的,早知道这样,我就等它扑腾完了再培护……”
晴空见红脸汉子喋喋不休,只得抱歉一笑,打断道:“大哥,可否为我们指明方向?”
“哦!那大家伙停留了片刻,就朝着那个方向去了!”红脸汉子说着,用手一指村子的西南方向。
晴空立刻从怀里掏出二十文钱,塞到红脸汉子手中,口中答谢一句,拉着青雨丝便走。
红脸汉子一看,指路居然还有谢钱可收,一扫脸上阴霾,笑呵呵的回家去了。
不仅红脸汉子脸上的阴霾消失无踪,天空之上的阴霾也快速散去。日光将云层撕开一道口子,倾泻而下,仿佛一道光芒瀑布,从天空之上奔腾而落。
晴空和青雨丝刚刚走到村口,只听得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二位权且留步!”
回过头去,发现正是方才主持仪式的老者。这位老者拄着拐杖,由一名青年搀扶着,站在泥泞的村口。
“老人家,有何吩咐?”晴空回身说道,与青雨丝齐齐躬身施礼。
“老朽唐突,敢问姑娘的九节鞭,可否借老朽看一眼?”说罢,老者也是浅浅施了一礼。
青雨丝与晴空对视一眼,不知老者是何意图。不过看样子,不像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于是青雨丝上前几步,将九节鞭抽出,双手奉上。
老者接过九节鞭,对青雨丝报以一笑,然后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这条九节鞭似乎是老者的一位旧相识,他摩挲着,探究着,似乎陷入到深深地回忆当中。
老者缓缓抬起头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青雨丝。面前这位明眸皓齿,国色天香的姑娘让他想起一位恩人来。
“可否借一步说话?”老者探询到。
晴空在一旁观察老者神态,似是有许多话要说,于是好奇心起,说道:“老人家请!”
青雨丝心里虽然着急追踪青雨雷,但一时又不好拂了老者与晴空的意,只得跟了上去。
转过一个巷口,便进入了老者的家。古朴素雅,一尘不染,墙角堆码着劈好的香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老者吩咐侍候自己的青年泡茶,然后转头对青雨丝问道:“二位尊姓大名?可否告知,这九节鞭是从何得来啊?”
青雨丝脸颊微红,不好意思说是从对手手里抢来的,一时语塞。幸好有晴空解围,说道:“鄙人司马晴空,这位是我的爱侣青雨丝。老人家有所不知,这九节鞭是我赠与她的。而我呢,是从对手手里缴获的。”
“哦!原来如此……”老者捋了捋胡须,脸上稍有些尴尬。
青雨丝偷偷掐了一把晴空,一点都不疼,反倒是有些痒。晴空知道这是小丝在表示感谢。
这时,清香扑鼻的茶水端了上来,老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便将一段往事娓娓道来。
“我啊,是这香柴村土人土长的人。这村里的人都姓柴,二位叫我老柴头就行。香柴村世世代代为螭吻大陆三大世家供给柴火,东欢府梅家,西畅府冯家,南悦府米家。二十年前,我五十来岁,带着村里的几个人去给南悦府米家送柴。事出紧急,我们就贪路,走到半夜,又累又饿,没赶上歇脚的地方。”
“后来啊,我们却遭遇了一群横抢的山匪,看那样子,他们是刚刚洗劫了一个村子。车马之上,满满的都是粮食细软,鸡鸭牲口。当时我们不敢惹他们,吓得站在路边不敢动。可结果啊,还是没躲过这一劫。那山匪头子一闻我们车上的是香柴,立刻就要搂草打兔子,一并抢了过去。”
“我们哪里肯啊!当时路程过半,那十车香柴一旦被抢,我们无论如何都赶不上交货,这样会毁了我香柴村百年的信誉啊!当时我就和山匪们撕打了起来。”
晴空眼露讶色,以此刻老者的状况判断,他是不会武功的,即便是二十年前,他也不是山匪的对手。
老者也感受到了晴空那细微的惊讶,于是呵呵一笑,说道:“司马小哥猜得没错啊!我们几个庄稼人哪里是山匪的对手,没几下,我们就都被放倒在地,刀架脖子了!”
“当时,我的一个叔伯兄弟,年少气盛,破口大骂,却不料激怒了山匪头子,手起刀落,可怜我那兄弟身首异处啊!那山匪头子看已经杀了一个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我们几个全杀了!我心里一凉,只能哀叹时运不济!唯有等死。夜色之中,刀光一闪,朝我的头上砍来。我心里凉透了,十分绝望啊!可是,突然叮的一声,刀飞丈外,山匪哇呀一声怪叫,跌倒在地,虎口处渗出鲜血来!”
“何人救了您老人家?”晴空和青雨丝异口同声的问道。
“两位猜的没错!我们确实是被人救了!”柴老脸上神情复杂,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身陷绝境的余悸,甚至胡须都在微微的颤抖。“救我的正是这九节鞭的主人!”
“哦?”晴空和青雨丝惊诧不已,他们心中急速思索,二十年前用九节鞭救人,自不会是梅九九,那么这九节鞭怎么后来又到了她的手中呢?救人的人与梅九九又是什么关系呢?
老者继续说道:“救下我们的是一对夫妇。他们二人与三十几个山匪拼斗一番,险中取胜,赶走了山匪,保下了我等性命和香柴村的百年信誉。当时那位夫人便是用的九节鞭。”
晴空心里忽然想到,莫非这夫人乃是梅九九的母亲?所以后来九节鞭才出现在梅九九的手中?
老者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当时我们千恩万谢,无以为报,只能是自报家门,邀请恩人夫妇得空来香柴村做客。恩人夫妇婉言相拒。后来一聊,才发现我们有百十来里路是同路,于是便结伴而行。走到天光大亮,大家在路旁休息,我也得以看清二位手里的兵刃。那位相公用的是一把锋利无比的精钢匕首,而那位夫人用的正是这九节鞭!”说罢,老者又将九节鞭从桌上拿起,细细观看。
他可以确信无疑的说,这个九节鞭就是当年救下自己的那个,因为从脂白的鞭柄鞭尖和它的构造方式,老者可以断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这时晴空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怕引起柴老误会,立刻起身说道:“老人家,被我夺了九节鞭的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家,断不是您口中的夫人,所以您不用担心。只是不知道这九节鞭后来又经历了怎样的周折,落到了我们对手的手里?”
老者叹息一声,点点头说道:“你说的我明白。几年之后啊,我才听说,恩人夫妇是螭吻大陆著名的牧行家,以饲养牛羊马驼而闻名遐迩。螭吻大陆,甚至其他大陆的人都会慕名而来,花重金采买上好的牛羊马驼,有的是为了行军作战,有的是为了耕地产奶,有的是为了驾车行辕。在螭吻大陆呢,最大的买家还是梅家,冯家和米家。他们买去自然是要烹饪上好的美食。”
“哦?牧行家?”晴空小声重复道。
“江湖上啊,有四大行家。牧行家,山行家,水行家,地行家。后来有人把我们香柴村捧为第五个行家---柴行家。但是啊,我们自己知道几斤几两,所做之事自然不能和四大行家相提并论,于是呢,也就一直没有立这牌子。”
“四大行家?”晴空第一次听说,好奇心大盛。
“没错,四大行家。牧行家专通放牧饲养一门。山行家擅长寻找搜集山里的菌菇和飞禽走兽,例如灵芝,蘑菇,野兔,山鹰等等山珍野味。而水行家呢,便是精通各种门道,从江河湖海中找寻鱼贝虾蟹。同样的,地行家便是最擅长种庄稼,稻、黍、稷、麦、菽,豆,瓜,果,芋,薯都不在话下。以上,是为四大行家。”
“哦!那估摸也都是百年以上的传承,才能被人奉为行家吧!”晴空赞同道。
“说的没错,四大行家享誉百年,闻名遐迩。不过呢,这恰恰造成了我的终身遗憾。”老者若有所思。
“老人家,此话怎讲?”青雨丝禁不住问道。
“正是因为这四大行家太有名了,百姓们都直接跟他们叫什么牧行家,地行家。久而久之啊,反倒是没人再记得这四家的真实姓氏了。甚至有些人误以为这四家就真的分别姓牧,姓水了……以致我与恩人夫妇分别之时,只知道他们是牧行家之人,却不知道他二位的真实姓名!此刻想来,不胜唏嘘啊!”
晴空也是替老者叹息,淡淡的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可是老天不开眼啊!”老者忽然话锋一转。晴空和青雨丝同时面露疑惑。“那之后大概过了两年,一天,我突然听说牧家被人灭门,一家老小全都命丧黄泉!”
“什么!”
“到现在也是一起无头公案啊!一夜之间,牧家宅府,上上下下两百多口人,全部中毒惨死!”老者一拍大腿,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中毒?”晴空刷地站起身来,问道:“中的什么毒?”
“阿芙蓉!”
晴空噗通一声坐到椅子上,心里也是莫名的愤怒。而一旁的青雨丝却是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老者缓缓起身,拿起九节鞭,递到青雨丝面前,口中一字一句的说道:“恩人夫妇留下这九节鞭,几经辗转到了姑娘手中,也算是一种缘分。我看姑娘是温厚善良之人,也不枉这九节鞭曾救我于危难。以后还请姑娘善用九节鞭,锄强扶弱,主持正义啊!”
青雨丝起身,郑重其事的接过九节鞭,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老人家,切莫不要太过伤怀。天道轮回,相信终有一天,牧家会沉冤得雪的!”青雨丝宽慰道。
“哈哈!”老者惨然一笑,“我是半截埋在土里的人啦!怕是看不到那一天啦!事后我曾赶往牧家府邸,只见官兵出入,内外戒严,我只好在门前磕了三个响头,而后用在家就准备好的一块灵脂木,在旷野之上立下无字墓碑,以告恩人在天之灵!我七十岁了啦,腿脚不灵便了。下辈子当牛做马,再报答恩人吧!”
晴空和青雨丝,心中万般感慨,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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