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致仁见罗彰点穴护心的手法,大有行家风采,忍不住想要赞美一番。但见许儿气色好转,因向罗彰说道,“不宜太急。”心下暗骂,臭小子,吃了我的羊皮不死反而有此际遇,真便宜了你。
运功疗伤治了一个时辰才罢,彼时除王致仁外尚有七名郎中,个个对王致仁似有所疑,碰巧吧?医理讲究望闻问切,他才看上一眼怎么就知道是什么病症,进瞧一瞧果然双唇暗红,双目失神。暗道,这我也会看啊。又见罗彰点穴手法之准,些许时辰就将毒素尽祛,无不交头称赞。
王致仁给罗彰瞧了脉,道,“你余毒未清,背上又中刀伤,伤口着淌血。想来是缠斗之时,许儿不甚碰到这才中毒,好在中毒不深。”说着指了指许儿的手。
只见她虎口处果然不知何时给桌椅碎屑刺到,列了一条伤痕。
罗彰吩咐店家婆婆给许儿煮水服用。那店家婆婆此时不爱搭理罗彰,正恼直想那个扫帚将他赶出店去,也乐得清净。她想若不是罗彰,今日能有这祸事?因而只作充耳不闻。
陈辅长为了早些赶路,只好亲自向她讨要,这才半情不愿的弄了些来。
又烦劳店家婆婆掩埋尸体,叮嘱最好径自投奔亲属避祸两天,这才赶路而去。
这一日,罗彰等一行人走了两天终于到了徽州城郊,时在巳牌之间。
陈辅长道,“诸位郎中辛苦了,本该早些进城也是。但时至深夜,只怕惊扰了韩大人。这里向西三里有家寺院,咱们暂且先在那里住上一晚,明日进城不迟。”
却说那日梁卫华与陈极在竹海中斗得正酣,忽见蛇影无数,或在脚边,或从竹树蜿蜒而下,花花绿绿两人湛湛吓一大跳。
只见梁卫华正身形向左后一斜,倒举烟杆挡开陈极腰间镗枪一击。忽的距左腿远近及尺间一条绿物飞了上来,梁卫华左手随即抓住一抛,入手但觉滑滑溜溜,冰冰凉凉。猛的一看竟是一条金环蛇,身子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哪知右脚落处又有一物,转目一瞧又是一条尖吻五步蛇,正要咬向腿跟,他忙转烟杆向蛇头一扣,那蛇软绵无骨,头颈向后一缩又即向前游串。
梁卫华哪里敢停,右腿向左撤回环了一圈,就着蛇头踩了一脚,生怕不死脚尖又拧了拧。回望陈极也是自顾不暇,正使九曲镗镗柄就地猛戳。
须臾间陈极周身也聚了十几条毒蛇,只见一条凶猛异常的青竹蛇从竹树上串下,落在陈极肩部,陈极惊觉左脸一凉,惧怕青竹蛇胡乱撕咬,忙举左手向上一探,没能抓住。青竹蛇蛇头灵动一转,绕过后颈一盘又向上游走,蛇腹吊在他后背盘盘绕绕。陈极心下大惊,忽觉蛇信已在右脸吞吐,毒牙赫然可见。陈极口中猛咽,抓起九曲镗向着自己脸部奋力一挑,蛇头蛇身断作两截,落地扭了几扭死了。登时右脸破了口子血流不止,他仍自不觉疼痛的在那力战群蛇。
两人一刻不得闲,或抓蛇头猛甩,或使烟杆用力拍打挑拨,或烟碗砸它七寸,或镗枪劈头,过镗柄猛戳。奔走翻跳足杀了两个时辰才清楚干净,仰头一倒,哪里还有力气与对方比拳脚输赢。
一老一小,两人仰头哈哈大笑。竟有同生共死之感。
精疲力尽之余,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罗彰已经不见了。当下无力寻找,就地歇了一夜。次日一起找罗彰去了。
两人出了林海见地上散落着几个麻袋,大骂竟招小人暗算,不敢堂堂正正明里来去,却作无耻下作手段。
见到地上车辙仍显,两人相视冷然一笑,依迹而行。
寻到车痕尽头,却是一条青石路,陈极望着青石路两头,大呼无迹可寻找不到了。
梁卫华却冷哼一声道,“依我看该走左边一路,那贼子这般胆小下作,是不能走那光明处的。”
陈极闻言大觉有理,连称厉害如何。
梁卫华看着青石路上光光滑滑,左首处树影摇落婆娑,远近之间山峦怀抱,大有意趣。渐想起了孩童时光,眯了一会儿眼,惊觉怎么自己竟与这粗人为伍,而刚刚好像说过粗话?
他摇了摇头,暗叫自己不可再与这粗人多话多说。背转烟杆向左一变道,昂首挺立走去。
两人走完青石小路,绕过山坳未见车辙,只觉越走越是无路,天幕也已经黑了大半。
陈极老大不耐烦,道“肯定是走错了,这里怎么能住人。”
梁卫华也自有些困倦,道“我错我的,又没叫你跟来,吼什么?”
陈极嫌恶的道,“你老人家要是也拿着这么一件六十八斤的兵器走上一路,也会发火的。”
梁卫华不置一晒,嗤笑着别过脸,懒得接话。
正心灰意冷准备原路返回,转脸间忽见远处亮起一束光,昏昏暗暗。梁卫华心下大喜,直觉近在咫尺不去瞧上一瞧,又怎能甘心?
陈极见他突然狂奔,肯定发现了什么,恨恨道“跟了一路,也不差再与他疯这一阵。”又跟了上去。
两人绕过田间,来到一座小屋前。屋里烛光微微摇曳,屋前种着一株桑树。桑树不高,地上俨然还有一圈痕迹,也不知是水渍还是翻新的痕迹。
正是陶老汉家。
陈极仗着九曲镗往前一站道,“里面的听着,把人给我乖乖交出来。”想了想又觉不对,补道,“也可能是尸体。”
梁卫华鄙视他出言无状。如此这般,此间主人哪里还有好气,果然俗得很。但觉过了今日不要再见才好。
过了一会儿,陶老汉才畏畏缩缩的出门答话。一见又惊又惧,这两人果然还是找上门了。
他生怕眼前两人一怒之下将自己和女儿杀了。不敢说曾经把他埋在树下,咂咂嘴道,“那个人走了。”
梁卫华突然想起过了一夜又走了一整天,罗彰应该毒发死了才对。细查眼前这人神色,但见他往桑树左近瞟了一眼。
陈极正喃喃自语道,“走了……”
梁卫华也觉罗彰中毒太深,不大可能活着。看这老小子眼里不干净,那树底下必有古怪。当下抄起卧在屋墙边的锄头,对着桑树刨了起来。
陶老汉见他挖地掘土,知道再挖下去定要发现官差尸体,吓得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忙讨饶道,“不关咱们的事……”
陈极见状暗道,奇了,梁卫华这老头竟能未卜先知。嘿嘿一笑,倒转九曲镗也跟着猛挖。
哪知挖来桑树树底下却什么也没瞧见,两人兀自不信。坑越挖越大,细瞧之下露出几根淡黄枯草,又挖一阵,终于挖出一卷破草席,果然里面包着个死尸。
两人喜不自胜,掀开一看怎么长得不怎么像?两都只见过罗彰一次,于他面相一时想不起,身形体格倒是差不多,只是觉得眼前这具死尸好像就是不大对。
陈极可没空想那么许多曲折,找来一把柴刀。啵的一声骨头裂开,他当胸砍下一刀顺着肋骨划拉一把开膛破肚。手起刀落俨然是个屠夫模样。
梁卫华斜弥着他,自觉这一身衣物一看便不是罗彰,哪用得着多此一举。心里虽然这样想,眼睛却跟着他的柴刀起落。总是存着万一之念,若是他呢?
皓月当空,山野间偶尔风声呼呼,眼前如此情景怎不叫人胆寒?陶老汉原本磕头求饶,这时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都说人死为大,生则为人,死则成虎。哪个不忌三分?这两人怎么竟不尊重半分。吓得屁股向后一坐,两手像划船一样往前猛推,身子跟着一挪一退。
陈极破开那官差的胃翻来翻去,但觉尸臭熏天,除了些还没消化透的肉渣和一团残破皱纸之外,什么分不清了。
陈极、梁卫华展开纸团一看,那纸团上依稀写着,“王二什么(一排下来七八字看不清)十两,什么(又五六字)帝庙,水什么(没了)”
陈极哈哈一笑,“这兔崽子把藏宝所在吃进肚子……”
梁卫华细想“不对……明明是皮,怎么会是纸?不,不是他。”
陈极转身拉着陶老汉问道,“那个人呢?把他藏哪了?不说宰了你。”
屋里的陶小妹一听说要杀了她父亲忙喊道,“那个人今早走了。”
梁卫华、陈极都是一惊,“什么,他还活着?往哪走的?”
陈极挺镗进屋,陶老汉怕他欺负女儿忙抱住他的腿求道,“咱们确实不知道啊,求求你们两位放过我们吧。”
梁卫华看这父女两个惊惧怯懦的样子,言语不像有假。一时毫无头绪自问道,“跑哪去了?”
只见他烦闷的向星空望去。星光点点、闪闪隐隐,炫丽斗艳,广袤无垠。忽而一笑,想起听说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照看亲人。
但觉口中无味,将烟杆一头的烟碗拿在左手,右手从怀里掏出一袋烟丝,夾在左手掌心取了少许按进烟碗打上火。左手一提将另一头放进嘴里,深一口浅一口的吐纳。猛一醒觉哈哈笑道,“太笨了。既然没死,那肯定是找她去啊。”
当下察明关键心情大好,转身一跃力也使得更顺,几个起落已在数丈之外。
陈极见他情状,忙将手里捏着的纸团丢在陶老汉怀里。道,“这宝藏的秘密就给你啦。”口中言语犹如正说一笔巨富。
陶老汉自然知道怀里这东西从哪来的。一入怀中,啊的一声,向外猛抖。
陈极本已走出屋子,正要跟上梁卫华的脚步。忽见陶老汉的举动,却不乐意了。喝道,“他奶奶的,老子给的东西你敢不要。”
陶老汉自知闯祸,驳了他的面子,一时之间却哪里想得到这许多。闪过一个极不祥的念头,跪地求饶道,“大爷,大爷……小的错了,小的知道错了……”
陈极却不听他言语,眼放冷芒咧了下嘴却不像笑。右手将九曲镗翻转当着陶老汉的背心刺了下去。
陶老汉背心胸口豁开,血流如注。自知绝难活命,已失求生之念。却忙递出双手抱住陈极双腿,呜咽求告。“求……求求大爷……放……放过小女……”
陶小妹哇哇直哭,撕心裂肺得喊不出声,眼泪滚滚而下,如大雨倾盆般失声大号,一个头儿摇得有如千钧之重。
她双目模糊的望着父亲,双手撑着床沿不管不顾的任身子跌落在地。她双腿早废,一摔之下又断了一只手。仍不觉疼痛的要向至亲爬去。
陈极看到这场面,口中嫌恶道,“真麻烦,反正也没亲人了,还是成全你吧。”手中一提一挥,已然割破她的喉管。
陶老汉回望陶小妹凝视一眼,眼角滚出泪珠,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死在就地。双手仍抱着陈极的腿。
陶小妹口中淌血,抽了两抽也气绝了。
陶老汉后悔了,他后悔为什么要丢开那张纸,他怎么也想不到,那张纸竟成了自己父女两的催命符。
陈极用九曲镗劈开陶老汉的双手,破口道,“死了还这么缠人。”
不想断手竟还抱着自己,只得徒手掰开。越掰扯越觉力大无比,竟有些敬佩陶老汉的爱女之情。
梁卫华武功卓绝本已走远,听闻声响有异回来察看。登时惊得一呆,喝问道,“太残忍,太残忍……你要走便走,杀人家父女作甚?”猛的爆喝一声道,“若非念在昨日曾有并肩之宜,今日定将你碎尸万段。走!日后再见绝不容情!”
他本重情义,只因为情所困误入歧途,这时见陈极所为,狠不得立马杀了他为这父女二人报仇。
陈极也知当真拼命不是这老头对手。啐一口,话也没说扭头就走。
梁卫华一把火点了房子,径自向草庐去了。不多时,但见火舌乱窜火光冲天,房子很快便被吞没在烈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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