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珩在史叻的大帐里醒过来——
“水——”说着手就四处抓。
“你醒了?”
耳朵边传来的声音那么陌生,水珩强睁开眼睛,光一下子涌进眼轮,眼前是模糊的,但是在一点点变得清晰:一个大胡子,高鼻深目的男人。
“你想干什么?”水珩猛地想起自己那柄插进自己身体的剑,心上一紧,自己被俘虏了!
“进来吧!”一个姑娘出现在帐外,提着一壶水,眼神里满是焦急。
“这些天一直照顾你的是唔儿,我的女儿。希望你早日康复吧!到时候再决定走还是留——”
史叻的军帐让水珩第一次见到所谓战争的本来面目,就像他们的头盔上留下的砍痕一样,就像军营外悬挂着的何杰人和张子冲的头颅一样,战争——在这个16岁年轻男人的心底留下的是极其恐怖的景象——那月光那样平静,军营里的火把被风吹得斜倚,眼前能看到的景,风里能听到的声音,都那么肃然。
“你在看什么?”
“我?”
“是呀!我叫冷唔,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姓史吗?”
“我是义父的养女!”
“这样啊!你为什么要救我——”
“事实上不是我想救你,回去吧!外面风大,你背上的刀伤受不得风——”
“你难道认为穿上皮甲,你就不是我族类了吗?为什么要甘心助纣为虐——”
“不是的——义父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前钌的屠城是谁做的?不是他吗?我恨自己的剑不够利,没能让我死去——”
“不是!回去吧——”
红城!风兀自吹着,灯光似乎也在摇晃,时间兀自过着,直到高台上那妆容美艳的女人宣布“今晚的竞拍开始”。
萍聚的拍品按照“轻重”来排序的,越往前越轻,越往后越重,玄珠似乎就是一坨乌漆嘛黑的铁东西,并没有多少人抱有期待……
“第一件,玄珠!”话音刚落,两个侍从便用推车将陈列在架子上的玄珠推了出来,显然玄珠不是今晚的主推。
“听说这件拍品的估价三千两啊!”
“什么?你说就这乌漆嘛黑的铁东西值三千两?谁会花这份钱买一个秤砣。”
“是呀!但是这东西原本是常家的……”
“跪久了吧!有权有势的人家放个屁都是香的?”
时间像是水在蒸发,玄珠起价一千五百两,许是因为长得真的很平庸,竟然无人竞价,“起价一千两百两,有更高的吗?”,任凭拍卖官怎么问,就是没有人举牌,价格不断叫低,“一千两……七百两……两百两”价格走低,雅阁里始终还是没有人出手。
“这东西有个球用?常家老头那么重视!”
“可能能当个卵子球用吧?”
“哈哈哈哈——老李你是个人才啊!”
我们还是安心等第三件吧!这个秤砣就算了!”
看客间也很热闹,大家不断地扯东拉西——
“老黑,你说这些人是给常家做人情吗?”
“管它是不是,反正老子也买不起,我就看看这玩意儿能不能跌到白菜价,要能我就上一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就不怕得罪他常家。”
围观者调笑也是调笑,更多的是嘘声一片。
“兄弟,硬气。”
场上仍然是死寂一片,无人应声,价格真是跌到了谷底,“五十两”,易文还在等。这样的事情在萍聚还真是一次也没有出现过,易文想至少也要等到有一个人举牌。
终于,人群中,平日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出价了。
价格不断在走高,奇怪的是雅阁里却没有动静,都是这些平日里的看客在竞价,他们也算是看出来了,官家对这东西没有兴趣。
‘’120两……125两……130两……”
弋尘也插了一脚“一千两”,只见他很大方地起身举牌,霎时间吸引住了目光,那满脸红光的年轻人也是大为所惊“难道身边站着的是谁家公子吗?”他心里犯嘀咕——
“哈!我身边原来是个公子哥呀!我看你面容朴实,不像是挥霍无度之辈啊! 这样竞价,莫不是瞧不起我等?”
弋尘听这话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听着语气,隐隐有责怪之意。
“何出此言!”也就顺其自然地问道。
“适才出价不过才130两,你这这样竞价,不是叫这座下的人难堪是什么?”
弋尘方如梦初醒,解释道“这还不好理解?我不愿看这场闹剧。”
这一句话说出口倒是换年轻人纳闷儿了“闹剧?”
“是呀!从竞拍开始,无人举牌,无人加价,跌到五十两雅座里还是没有人接,要么是人家根本不想要这东西,要么是早已经成竹在胸,导演出一场给看客,适才我不过是将价格提到一千两,我敢打赌,这买卖双方的理想底价远高于这个数字,也就是说无论如何都是流拍,打嘴炮而已,我没钱,也不想再看这些人演下去,最好就是赶紧落锤,假装被我买了就是了,难不成真让我买了去?”弋尘带着一如往常的笑解释着,年轻人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有眼前这个稍年幼的弟弟看得通透,但是突然眉间又是一道关锁。
“你怎么知道人家立过协议?万一恰恰是没有立呢?这萍聚可是官家经营,你到时拿不出钱来,只怕吃不了兜着走!”年轻人反问道。
“玄珠是常家从流出来的,怕是也来之不易,人和钱是没有仇恨的,当然是越多越好,我一定相信这贼不会贱卖了这么一件东西,若是平时情况,光凭常家这副招牌,想上个1000两是不难的。”
“你就那么相信自己的判断?”
“可是除了自己还更应该相信谁吗?”
台上那美艳的女郎还在竞价,却也无人响应了,一槌定音。
“好啦!这下也成定局了,说什么也没用,就希望你是对的。”
与此同时,偏阁里传来消息,有人以一千两拍下玄珠。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差点坏了大事。”
了空和长啸正在说着关于玄珠的事情,眉头轻皱,又恰如其分地舒展。
“好在没有好事者插一脚,否则这‘流拍’就真要付诸流水了。”
“嗯?”了空开口,对常啸投以玩味的目光,眼里倒是乍泄了一两分的玩味。
大师有所不知,各个雅间里都是些纨绔子弟,他们的目的十分简单——第三件拍品,那些能挑事儿的主儿都被排到了下一场,萍聚早就暗暗为这第三件拍品放出风声,玄珠不过是夹带罢了!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今天会拍卖玄珠。闻声而来的大多是些大腹便便,眼眉歪斜的人,不排除这些人中有七成以上只是为东家打工。
“玄珠这件拍品我们找了拍卖行估了个高价,风声没有放出去。”常啸说。
“为何?”
这时房间里的第三个人开口了。
“为卖不出去!”又补充说:“这不是常家在出手,而是那盗贼,常家不便直接与他谈,这短命鬼自己送上门来,我们抬高底价,再让“估价者”收他一笔销赃费,这盗贼最后一定是两手空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任何东西只要落入官家的体制,就得把官家的一套程序做足。”常啸紧接着说。
折风扇最终必然会流拍,一旦流拍常家就可以凭借自己在红城的影响力收回折风扇。常啸并不说破,算盘可谓是打得精明。
举起蓄满茶水的杯盏,了空脑海中却回顾起白天与常啸初次见面的细节。
“了空大师,多年不见了,你还是风采依旧啊!”说话的正是红城常家的常啸,俨然一老者,在外人看来,许是忘年之交。
“往事肥瘦总相宜,如今到头空欢叹”
“大师,时间是什么?”
“是山高月小,是醉日沉河,是周围来往的一切,看似与你我无关,却改变着我们,这便是时间。”
“妙极!”
“大师,可有长生之道?”
“草木有枯荣,顽石无转移,你说一粒尘土是否有长生之道?”
“没有,存在而无生趣与死去有什么区别。”
“自性常静,致知则无所谓时间长短。”
说起常啸也算个奇人,只见其人矮而胖,手指更是肥而短,像极了泡椒凤爪,要说身上最出彩的地方也就是那一身的缎子了吧!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常啸自然也有他的独到。
“上一次阔别已经是30年前了。”了空如是说。
“谁又能和你比呢?几十年如一日,漫长岁月在你头上倒真是弹指一挥间了。”常啸抚着自己的山羊胡调笑地说。
“不知大师此来为何?”
“实不相瞒,今日一来是拜见老朋友,二来为讨要件旧物。”
“大师与弋尘那孩子一同而来,许是要去西江,就是不知道要讨要的是何旧物。”话音刚落,倏地又补上一句:“玄珠?”常啸这话说得有些眉头紧皱,虽然反应得很快,却也有些忧心。
“正是!”
“大师有所不知,近日府里遭了窃贼,玄珠一直存在望月阁,按说玄珠在江湖上并未有明目,不应该发生盗窃,但是事情恰恰就发生了,若不是救火及时,只怕整个望月阁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
“阿弥陀佛!”
“幸好这几天知道萍聚将要拍卖一颗玄珠,一想也就是了!已经打点妥当,萍聚是官家管着,不能坏了规矩,走个过场的功夫怕是不能省。”
“不知是哪一日?”
“今日,大师就与我一道去。”
喝了几口清茶,放下杯盏,了空拨弄着佛珠,出口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常啸答:“失而复得当列其一。”
就在聊天回想这会儿的时间,场上第二件拍品已经拍出,第二件拍品是一陶埙,卢歌随身之物,不知怎么就落到了这拍卖场。
“你说这是个什么东西,一个陶埙就被卢歌摸了一下,也能拍出500两的高价,这些女人脑子被驴踢了吧!”
“我倒是真的不知道这卢歌有什么值得被追随,现在不过是一个寻花问柳的江湖客嘛!”
“你怎么不说他在前线死战,身中数十刀,剿杀小王子史达的事情呢?”
“兄弟,这世上没几个女人有理智,她们总喜欢得不到的,绞尽脑汁,哪怕是飞蛾扑火都觉得是幸福。”
“黄毛丫头什么来历?出手真阔绰。”
“怀春少女而已!有什么好打听——”
“是少女才好,你看她虽然一身男装,但是面若映水桃花,身似无依碧绦丝,若是个男人才贻笑大方。”
“我看呀!你就是想做个乘龙快婿,冲着这阔绰,只怕是个虬须大汉你也敢取一瓢饮。”
人群之中的哄闹总是没有缘由的,一件事情可能会被从四面八方渲染,到最后完全脱离事物本身。
弋尘也来插一脚:“有首歌是这样唱的,为什么会被女人拒绝呢?君不若城北徐公美!你以为她很注重你是否有内涵么?不你错了,君不若城北徐公美。”
他身旁那个红光满面的年轻人也来打趣:“男人嘛!还是得高一些,女人都喜欢眼光高一些的男人,劝各位不要太执著。”
“不不不,你们就都错了,年轻女孩儿啊!眼光可是真远,知道为什么买个陶埙都这么贵吗?还不是因为不好看?”
人群中都是哄闹声,哄闹声把刚刚那个男装姑娘惹得跳脚,“你们说什么?”跑过来理论,手刚刚举过头顶就被后来的一个俊朗小生拦下。
这小生也不说话就是冲着姑娘摇了摇头。
“哎!我看这个小哥身上的任意一个饰物都可以卖五百两嘛!这气宇,尤其是这一抓,恰到妙处,干什么还要买那无用的埙。”弋尘毕竟年幼,并不懂得看人脸上的颜色,他若是细致一些,大概也能发现这个不说话的英俊小生是个女孩身。
“你——”这清秀男子话到嗓子眼就是不出声,可谓欲言又止,这一个“你”字,想手撕了弋尘的意思都在眼睛里。
“就是,你看你身边这位公子,面若冠玉,我敢说其挺拔清秀在红城难找到第二个,不像你是个大傻子。”年轻人也顺势补刀,看着自己的表妹打扮成男装的样子,他真是觉得又有趣又好笑。
“哎呀!小姐——”这姑娘就像是快被这一群汉子怼哭了,慌张之下说漏了口,只见“小姐”两个字刚刚说出口,她就捂住了嘴巴!
“表哥,你就不能帮帮人家吗?”先前的英俊男子就开口了,声音像是淙淙的流水一般的润,并不娇俏,有超出年龄的温柔和成熟,这下弋尘倒是傻眼了,原来人家是一家人啊!
看客也发现了这一点,各自背过面去聊些其他东西了,就弋尘落得个尴尬下场,这一下子可是被小鋐毒舌够了。
“谁让你男装扮相这么俊秀,不是哥哥不帮你,只是你看,你在大伙儿眼中可是更胜卢歌啊!”
“就是就是”弋尘附和。
只见女孩儿取下簪子,一头美丽的头发顺势落下,像是倾泻的黑色瀑布一般,而弋尘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她不着半点胭脂,五官英朗又俏丽。每一颦蹙都那么自然而美好,女孩儿看着大概是十四五岁的模样,却长得修长高挑,一切自然的美好都在她身上绽开。
“东西也买到了,什么时候回家啊?”说罢转身就要走。
“兄台,不知尊姓大名!”弋尘的心跳依旧很快,还是沉下心问道。
“白宇——”
……
弋尘自觉再留也无趣,他对那第三件拍品并无兴趣,就往外面走,出了萍聚的大门,就要往常家去,想着了空大师与旧友也话得差不多了,再休息一夜,明早就可以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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