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药三品,神与炁精。恍恍惚惚,杳杳冥冥。存无守有,顷刻而成。回风混合,百日功灵……”破庙缺损破漏的门窗似起不到任何遮挡,朗朗的声音向外传出,压过夏蝉的聒噪,如水的月光倾洒在庙前空地上,银溶溶一片,倒显露出三分诗意。
破庙位于晋国凉州郡北部偏远的上虞县城郊,由于地接北朝狄国,小规模战争时有发生,造成了大量孤儿与流民。好在凉州民众豪爽淳朴之风尚存,郡内多有良善富庶之家行仁义之举,加上晋国皇帝陛下仁慈为国,郡守时常开仓赈济,倒不至发生大批灾民饿毙街头的惨状。
一位夫子模样的白发老翁伫立于庙前台阶上,身着月白色葛袍大袖衫,由于和月色相映衬,因而难辨破旧,一头银发用黑色丝带紧紧地束了,双手背于身后,脑袋摇摇晃晃,一脸陶醉地吟诵着经句。
身后的乞索儿不分长幼,整齐地跪坐于老翁身后,模样端谨,颇像书院里好学上进的学童,脑袋似模似样地模仿着,一句句认真地重复着。
吟咏完毕,老翁缓缓转过身来,右手捋了捋胸前的胡须,欢欣道:“较前几日有所长进,孺子可教也,子陵,这几本书籍由你存管,今后你们切不可贪玩荒废,要时常传阅,必有所获”说着从怀里拿出了几本书籍,将其转交给面前十五岁大小的少年。
少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巴,慌忙摇手结结巴巴道“姜,姜老伯,这怎么可以,如,如此贵重的东西,还是您拿着,每日教导我们诵读便可,如果被我们污损了那可如何是好?”
“只是普通的修习书籍罢了,时常诵读感悟可以滋养心神,增强体魄,大有裨益,与我而言实在微不足道,毫无用处,你们目前虽无法入宗门修习,只要勤加勉励,也并非绝无可能,这些书籍也是用你们积攒的钱财购得,莫要多言”说着将书籍塞给了少年。
少年谨慎地抱着道藏典籍,内心激动莫名,幻想着未来可以谋份好的差事,能够进入宗门做个洒扫庭院的杂役,和阿愁食有肉居有所,也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能够成为宗门入门弟子,哪怕只是晋国境内最小的宗派,也是他不敢企望的。
这几本入门典籍对于身为乞索儿的他们来说也无异于一份宝贵的财富。更何况是能带给他们生活信心和希望的修行书籍,那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如今就在他们手里。姜大伯的话如同一缕阳光照在了乞索儿久处黑暗中的灵魂深处,让他们重新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周围的同伴纷纷向俞小单投去羡慕的目光,旁边较少年稍小些的阿愁,撅着红红的小嘴唇一脸自豪,启齿一笑露出了白白的门牙,只是尚处于换齿的年纪,刚掉了一个,倒显得有些滑稽,逗得旁人只笑,囧的阿愁忙捂住嘴巴,娇嫩的双颊微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向周围人施威般地瞪了一眼,周围人怕她发作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状,不去看她,狠狠憋住不笑。
趁着大家伙高兴,似乎也是为了锦上添花,增加众人的信心,刘明不待姜老伯询问,主动回答道:“姜老大,昨日我们一共积攒银钱一两五钱,另有米粮二十斤,白门楼的王掌柜已经应允我们明日可以帮忙搬运柴薪,代客人递取书信,我和小单也已和几户人家约好了修补房屋事宜,料想也能有两钱工钱,虽然积攒不多大家也不必担心饥馁了”。
说毕,将装有铜板的钱袋子交给了掌管钱财,性格淳朴的何谓。
众人果然不出所料,一个个面上更加流露出信心满满的神情。
“自从姜老大来后,我们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了,这都是姜帮主的功劳,我们今后定当为姜老大马首是瞻,请受我们一拜”吴小年,说着郑重地朝姜老大行了一礼。
大家伙纷纷响应,也向姓姜的老者恭谨地行了一礼,只是口里称呼不一,一时间“姜老大”、“姜老伯”、“姜帮主”的称谓此起彼伏,让人啼笑皆非。
姜姓老者为之一笑,颇为受用,吩咐众人今日到此为止,散去后及早洗漱休息,明日早起诵读所学经籍等杂事后,行至破庙原先堆立神像的石台上,屈膝盘坐,双眼闭合,双手十指交叉放置身前,进入到了无知无视,眼耳不扰于外物的奇怪状态。
原来此间本有一伙地痞时常搜刮众乞索儿们辛苦乞来的钱粮,大家心里愤怒,表面上却不敢稍加违拗。一来众人心里都怀着得活且活,各人自扫门前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免给自己惹来事端。二来,对于耳濡目染的状况,习以为常了。如今沦为乞索儿,只得接受,更生不出反抗之心。
直到强大的而神秘的姜老伯出现,众人的生活开始发生变化,让破庙里的乞索儿们明白原来帮助周围人修补房舍,搬运碳薪,更易得到周围住户的接济。
所得的钱粮不再怕被周围的同伴和游手好闲无恶不作的地痞搜刮,大家一改往日的懒散,如今生活其乐融融,处处好转。众人更加对姜老大心悦臣诚服。
俞小单一脸感激地看着身旁的姜老伯,只是肚子里一直有个疑问,越发的让他困惑了,姜老伯到底是什么人?很显然老伯并不是个真正的乞索儿,以老伯的见识能力,至少不用做乞丐头子来过活。
在晋国还没听说过有修行者靠乞讨过日子的,就是修习宗派普通弟子也是乞索儿难得一见,高高在上的人物,听说整个上虞县也只有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的幸运儿能进入宗门修习神秘莫测的道法。
众人沉沉睡去后少年人精力旺盛地瞪着大大的眼睛,透过破漏的窗扉看着庙外幽幽的月光,脑袋里冒出了许多有的没的趣思妙想。
阿愁在身旁动了下,俞小单有所觉,扭头一看,阿愁正右手臂支在草席上,身子侧支着,双眼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忽而,阿愁双眼眯成一双弯月,噗嗤一笑,心里想着,阿兄刚才的表情怎么像钟鼓街的张大婶每次追问自己,周边发生什么趣闻时的表情。
好奇问道“阿兄在想什么,小妹倒想知道呢?”
“我在想姜老伯是有大本事的,所教授的典籍也于我们大有宜处,勤加感悟,未来能不能不再做乞索儿那?只希望早些到来,也好让阿愁过上好日子,积攒些钱粮为阿愁置办嫁妆,只恐迟了,延误阿愁的婚事,阿兄可是罪人呢”俞小单叹了口气,一脸愁容回答的却很有趣味。
阿愁反倒急了,眼睛猛地一睁,接着双眉微皱,忙问道:“嫁不嫁人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难不成阿愁不想嫁人?”俞小单惊讶道。
“有什么好处吗?”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难道这还不够吗?”俞小单打趣道,心里想着,凉州郡地处北疆,时日一久,免不得偶有战事,看来自己还要在回答前加上一句“嫁京城的汉”,这样才能保证阿愁的幸福。
阿愁反而眉头皱的更紧了,表情更加困惑:“兄不是说以后可以不再做乞索儿,让妹过上好日子吗?这样我是不是就不用和阿兄分开了?为何还要让妹嫁人呢?”
俞小单反而被阿愁问住了,一时不好作答,阿愁是因父母入罪才流落街头,见识过人间冷暖,世态人心,本以为从此只能世间孤身一人,那日饿毙街头,甚或被别有用心之人鬻卖也未可预料。
自从衣衫破旧,饥肠辘辘,双脸像个小黑猫的阿愁在隆泰街遇到自己,自己将怀里乞来的蒸饼分于阿愁,从此阿愁与己兄妹相称,阿愁是极为珍视这份亲情的。
俞小单思索着,发现自己确实拙于言辞了,半天方才答道:“以后我们绝不轻易分开,要做一辈子的兄妹”
“嗯,做一辈子,一辈子兄妹”阿愁似梦呓般喃喃地答复道,脑袋枕在俞小单右臂,一双小脸埋在阿兄身侧,似是睡了,只是眼角有些温润,俞小单却也难以察觉。
俞小单一脸无奈,脑袋里重复着姜老伯教授的道术入门心法,闭目思悟,只觉得身心安逸,身与万物相合,筋骨轻似飞纱,柔润似水,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温润的月光透过木窗,斜斜罩在众人身上,高台下的众人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一缕风过,老者缓缓睁开双眼,看着拂过树梢的微风,感叹道:“何人扰我清梦?”似是问人,又像是自问自答。
因为这声叹息般的话出口,周边并无人回答,连微风也渐渐止了,只有窗外无声的月,与众人的鼾声。
老者自嘲一笑,扫视着沉醉于梦乡中的众人,眼睛定在了俞小单脸上,看着少年白皙的面庞,粗直的剑眉,双唇微抿,一脸天真的乐尽陶陶状,微感诧异。又看了看少年身畔的阿愁,又是一惊,老者继续扫视众人,将刚才的诧异掩了过去,心里暗叹了声。
接着继续闭上了双眼,却也难以安心入睡,不知在思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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