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行小师父,是吧?”
正堂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六十多岁的男子,穿着黑红色绸缎长袍,花白稀疏的头发梳得很整齐,挽成一个髻。男子低头抿了一口茶,极度怀疑地看了空行一眼,缓缓地说道。
空行仔细观察着男子,眼睛浮肿,双眼布满血丝,印堂发黑,一副无精打采,有气无力,强撑的样子。
“田老爷,最近睡得不太好吧?”空行说。
“哎,人老了,睡眠自然就差了,跟你们年轻人没法比。”田老爷说。
“心宽了,自然就睡得好,田老爷是有什么不能宽心的事?”空行问。
“小师父若是想打听府中家事,还请趁早离开;若是想替田某人治病呢,就不必了,田府虽小,也有很好的大夫。”田老爷似乎觉得空行没什么本领,在下逐客令了。
“田老爷身体硬朗,也无病可治;不过田老爷府中的病,我倒可以治一治。”空行说。
“小师父多心了,府中并无什么疾病。”田老爷说。
“那三个投井的丫鬟,难道只是意外?”空行不慌不忙,很稳地说:“一个是意外,两个可能是意外,三个在同一个井中投井而死,就一定不是意外了。”
“我不知道小师父是听谁说的,府中丫鬟只是受不了严苛的府规,一时想不开。”田老爷一看就是经历过风雨的,说任何话都很平很稳,丝毫不乱。
“田老爷,咱明人不说暗话。你肯请我进府,就说明你心中,并不像表面这么平静。你也急于解决这件事情。”空行不想再跟他一直绕了:“咱也别兜圈子了。我知道你看我年纪小,有所顾虑,但‘自古英雄出少年’,我若没什么本事,也不会敲田府的大门。”
“是我田某人眼拙了。”田老爷态度明显有所缓和:“那小师父?”
“请田老爷带我去那口井瞧瞧。”空行说。
“好,好,我这就派人带小师父过去。”田老爷说。
“不,田老爷要跟我一起过去。”空行说。
“我,为什么要我一起去。”田老爷似乎突然显得很焦躁:“我身体不太舒服,不能陪小师父一起去。”
田老爷将茶杯拿起,又放下;再拿起,放到嘴边,并没有喝,又放下。右手不自觉地握紧,眼神飘忽不定,额头有细微的汗珠。空行能很明显看到田老爷心中的慌乱。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的。”空行说:“田老爷不能再逃了。”
空行说这话,只是凭借田老爷刚才的反应猜测的,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田老爷坐在椅子上,半天没说一句话。
“二福,带这小师父去西院的井。”田老爷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空行也不强求,在下人的带领下,来到了西院的井。此时的西院,没有一个人,似乎先前的那一幕没有发生过一样。
“西院怎么这么安静?”空行问。
“自从发生那事之后,西院就没有人住了。”领着空行的二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穿着粗布衣衫,一脸憨厚:“平时我们这些下人,也是尽量避开这里,宁愿绕远路也不从这里过。”
空行看着院子里的枯叶,被风吹断的树枝,问道:“这里没人打扫吗?”
“有,不过每隔六七天打扫一次,每次打扫,也是三四个人一起,打扫完匆匆离开。”二福说:“因为出事后,主家跟管事从不到这里来,所以我们打扫,也就是走个过场,了了事。”
空行点点头:“第一次出事是什么时候?”
“大概两个多月前吧。”二福说:“那时还没下雪呢,不过已经有冻霜了。我们都以为她是脚滑不小心掉进去的。”
“这口井你们平常在用吗?”空行说:“在出事之前。”
“不,没用过。这口井,有一股臭味,老早就封了。”二福说:“那个叫榴花的丫鬟不见了时,我们就是发现这口井的封条被撕开了,才在这里面打捞的。”
空行跟着二福来到井边。一口很普通的井,井沿上还能看到封条留下的痕迹。站在井边,确实能闻到有一股股恶臭从井中传来。
“那个叫榴花的丫鬟,出事前是住在哪的?”空行问。
“就是住在西院的。”二福指着右手边不远处的一排厢房:“以前我们下人都是住在西院的,榴花出事后就全搬走了,搬到北院了。”
“出一次事就把全院的人都搬走?”空行感到很奇怪:“田府从来都没出过事吗?”
“是老爷下令让搬走的。”二福说:“以前别的院也出过人命,不过事情处理了就完了。不知道老爷为什么对榴花出事反应那么大。不过后面的事,证明老爷是很明智的。”
空行走到西厢房旁。
“哪一间是榴花住过的?”空行问二福。
“右手边第二间。”二福不敢过来,所以远远地朝空行喊道。
空行站在门口,闭着眼睛,打开法眼。
那晚风有些急,细雨混着雪粒,斜着打下来。
榴花的窗外,站着一女子,穿着做工精致的丝绸绣衣,披散着头发,脸色惨白,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水不断在往下低。
“榴花,该走了。”那女子对着窗口,向屋里说道。
听到屋外的声音,床上躺着的一名十八九岁的女子,突然起身,下床,光着脚推门而出。她目光呆滞,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前方,径直朝井边走去。寒风冷雨吹打着她单薄的衣衫,光脚走在冰冷的地面上,她似乎丝毫都不觉得。
那女子一直跟在榴花身后,走到井边。
“跳吧,跳下去。”那女子在榴花身后说道。
榴花双脚踏上井沿,纵身跳下去了。
“小师父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二福问。
“在榴花之前,是不是还有一女子在这井中出事?”空行说:“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
二福摇摇头:“这个小的也不知道,我来田府也才两年多。”
空行站在井边,闭上眼睛,低头朝着井中。然而,看到的结果,却让空行失望。
空行原本以为,站在榴花窗外的那女鬼,会躲在井底。却没想到,井底空空如也,啥也没有。空行望向田府中各处,都没有发现那女鬼的踪迹。
已经离开了吗?两个时辰之前,不是才有一个丫鬟被捞上来吗?难道不是她干的?
“今天死的那个丫鬟,她住哪的?”空行问。
“北院。”二福说。
“从北院到西院,一般从哪里走?”空行问。
“那条路。”二福指着一条青石铺成的小道:“那是最近的一条路。”
空行站在二福所指的小路旁,闭上眼睛,打开法眼。果然,空行看到从小路走过来的丫鬟,跟榴花一样,如梦游一般。她的身后跟着一女鬼,正是站在榴花窗外的那个。这应该是昨天晚上子时前后发生的。可之后呢?
空行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那女鬼去哪了,是离开了,还是藏在某处?还有死的那三个丫鬟,她们的魂魄又去哪了?
实在看不出来,空行只好作罢。
“能否跟你老爷通报一声,说我有所发现,想再见见他。”空行对二福说。
“好的。”二福说完,撒丫子就跑了。
空行能看得出来,他们都恐惧这个地方。
“小师父,有什么发现吗?”
二福通报后,空行再次见到了田老爷。田老爷还是坐在那太师椅上,旁边桌上放着一杯茶。
“田老爷,井中死的那女子是谁?”空行问。
“是本府的丫鬟。”田老爷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小抿一口,慢慢说道。
“在丫鬟榴花死之前的那女子,大概三十多岁。田老爷知道我指的是谁。”空行看着田老爷,说道。
田老爷手一抖,茶杯就掉下来,摔碎了。旁边的二福连忙递给田老爷一个毛巾,田老爷擦了擦手上的水,二福打扫了摔碎的茶杯,又给田老爷端上来一杯茶。
“给这小师父也倒一杯茶。”田老爷说。
“是,老爷。”二福回。
“田某人不知道小师父刚刚在说什么。”田老爷看着空行,语气很生硬地说道。
“看她的穿着,应该不像是家中的仆人吧?”空行再次逼问道。
“小师父,我想你该离开了。”田老爷说着转身要走。
“田老爷,她已化成厉鬼,能力十分强大。丫鬟的死,只是她的警告。若再置之不理,我想,结果如何,您比我清楚。”空行说:“我今晚还会再来,若不想我插手,不再让我进府便可。”
听到空行的话,田老爷停住脚步,转身对二福说:“二福,给小师父些银两。小师父有什么需要,都满足他。”
“是,老爷。”
田老爷说完,便离开了。
“没想到小师父你年纪这么小,竟然这么有本事。”二福满是崇拜地说:“有什么需求,尽量跟我说吧。”
“银两就不必了,帮我打包些吃的就可以。”空行说。
“好勒!”
“对了,有没有好酒,帮我灌一壶。”空行说。
“小师父也喝酒?”二福有些惊讶地问道。
“不,不是。”空行慌忙解释:“有时候做法事,需要酒肉。对了,如果有烧鸡的话,也帮我准备一只吧。”
“原来是这样啊,我马上让厨房准备好。”二福说。
从田府出来,空行发现那乌鸦一直站在墙头等着他。看到空行出来,乌鸦拍拍翅膀,飞过来站到他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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