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行跟老鬼回到草坡村时,已近中午。天空飘起了雪,一粒一粒的,像谷粒一样,借着北风之势,吹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地上早已铺了一层厚厚的霜。
原本如此生冷的天气,大家没事会选择尽量不出门,躲在屋子里取暖。可今天的草坡村,却是进进出出,人来人往,锣鼓声阵阵,好不热闹。似乎在举行很热闹的仪式。
因为是白天,怕被村民看到,所以老鬼跟空行从村子边缘绕着回到洞中。其实他们完全没必要那么小心,因为所有的村民都聚在一起,忙着别的事。当然,老鬼也很庆幸今天是阴天,没有太阳。
“我想去村子里转转,看看发生了什么。”空行说。
“帮我讨些酒,两天没喝酒了,快要了老鬼的老命。”
“正好快点去死!”空行踢了棺材一脚,转身离开。
“你个秃蛋,越来越放肆了。”老鬼在棺材里喊道:“别忘了,酒。”
“老鬼,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去?”空行突然停住脚步,转身问道。
“大白天的,一口棺材在外面飘,你想吓死村民啊?”
“我是说你从棺材里出来。”自空行跟着老鬼,到现在,空行都不知道老鬼长什么样,他一直在棺材里,从来没有出来过。
“我老鬼不会出这棺材。”老鬼说。
“为什么?你是不是做了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情,遭诅咒被封在棺材里了?”空行一下来了兴趣。
“我警告你,你再啰嗦,我掐死你。”老鬼冷冷地威胁道。
空行不依不饶,走到棺材跟前,前后左右尝试,试图打开棺材。突然,洞穴中狂风大作,卷起尘土,砂砾。
觉察情况不对,空行立马认怂,双手举到半空中:“我错了,我错了,老鬼大哥,老鬼大舅,老鬼大爷,小的真的知错了。求您放过小的吧!”
老鬼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狂风卷起空行,径直将他扔出洞。
空行重重地摔在被冻得如石头一般的地上,疼得直叫唤。
“就知道跟我耍横,昨天晚上怂得跟啥一样,看见人家就跑。”空行起身,抱怨着往村子里走。
村民们都往村东头跑,空行拦住一个跑不动的老伯,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村里请了阴阳师,要在村东头做法事。”老伯说。
“为什么要做法事?”
“小和尚,你不知道,村里最近几个月接连死人。”老伯说:“前两天,有一家,就一晚上,三个人都死了;昨天晚上又死了一个,还是个小姑娘,才刚满十八岁。也说了人家了,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哎!”
老伯说着,连连摇头叹息:“罪孽啊,罪孽,都是罪孽!”
“老伯,昨天去世的小姑娘,是哪一家的?”空行问。
“就前面那家,门前面坐着一个老婆子的那家。”
空行顺着老伯手指的方向看去,正是昨天请他到家里念经,给他玉米饼的姑娘家。
心像突然离开了身体,沉入冰冷的海底。
“老伯,他家几个姑娘?”
“三个儿子,就那一个姑娘,还哎!”
空行说不出他现在什么心情,只觉得心里装着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起来。风打在脸上,疼得他想哭。
听到有人死了,总归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如果是自己认识的,这种感觉就更不好受了。
空行记得师傅去世那天,他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
“她是死在家里吗?”空行问。
“没有,在前面那个石磨那。”老伯说:“晚上家人等她不回来,一出门发现她躺在那个地方,人已经没了。”
老伯走后,空行站在石磨处,闭上眼睛,打开法眼。
黑夜中,月光清冷。北风呼呼吹过,发出“呜呜”的叫声。小路上,树的黑影摇摇摆摆,像个喝醉酒的晚归者。一个姑娘,晃着两个麻花辫,往家的方向匆匆走来。
突然,她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田丹,田丹。”
这个熟悉的声音着实让空行吓了一跳。因为这声音不是别人的,而是空行自己的。在那姑娘身后喊她的声音,跟空行的声音一模一样。
空行只觉得脊背发凉,浑身汗毛直竖。
“小和尚,是你吗?”田丹转身问,却发现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转身继续往前走,却又听到了身后的声音。
“田丹,田丹”
“小和尚,是不是你?别闹了,出来吧,大晚上挺吓人的。”田丹转身往身后,左右方向都看了,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田丹,田丹”
“我说你别闹了,大晚上很吓人。”
“田丹,田丹”
“你到底要干嘛?”
“田丹,田丹”
“啊?”田丹答应道。
叫声消失了,田丹停了一下,没有任何声音。看着马上就要到家了,田丹加快步伐往回走。
三步,她就倒在石磨旁。
空行怔怔地站在那里,像被人拿石头往脑袋上砸了一下。他想不通,为什么会是自己的声音?是自己杀了田丹吗?
“小和尚,让一下,让一下。”
听到叫声,空行睁开眼睛,发现有几人拉着板车经过,自己正好站在路中间。板车上,绑着一口崭新的黑色漆木棺材,被拉到田丹家里。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从刚才的雪粒,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不多时,整个村子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感觉很饿,空行却不想去化缘。回到洞口,空行要往里走时,却发现无形中,似乎有一堵墙,挡住了他的去路。
“老鬼,幼不幼稚啊你。”空行骂道。
“你在外面待着,等老鬼啥时候心情好了,你再进来。”老鬼得意地说。
空行没心情跟老鬼多扯,靠着洞口坐下来,双手抱着膝盖,蜷缩着身体。雪花飘飘扬扬,落在他头顶,肩上,胳膊上越落越厚。空行任凭雪积在自己身上,也不掸去。
老鬼似乎发现空行有些不对劲。
“秃蛋,你咋了,受啥刺激了?”老鬼问。
空行将脸埋在双臂间,不吭声。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老鬼继续问。
空行还是不吭声。
“生气了?刚刚跟你闹着玩的,我把屏障去了,进来吧。”老鬼示软说道。
空行就是不说话,也不动。
“你别跟个小娘子一样,那么矫情。”老鬼说:“你不会哭了吧?我只是不让你进来,你就哭?”
“不是。”空行终于说话了:“记得昨天我跟你说得,给我玉米饼的那个姑娘吗?”
“记得,她”老鬼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昨天晚上死了。”空行说:“如果我们昨天晚上不是去追那只破鸟,而是待在村子里,她或许就不会死,是不是?。”
“你之前一直待在寺庙里,不知人间世事。”老鬼说:“今后,你会碰到很多这种事情,慢慢就习惯了。”
“习惯?习惯自己认识的人,在乎的人死吗?”空行几乎带着哭腔喊道:“这种事情怎么能习惯。”
“相信我,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会习惯的。”老鬼说。
“我永远都不会习惯,永远都不会!”空行说。
老鬼没再说话。
“我们晚上去村里查查吧,看究竟是谁在害人。”空行说:“不管是什么,我们必须抓到它,免得继续害人。”
“不用去查,今天晚上,它会自己找上门的。”老鬼说。
“自己找上门,找到这?”空行奇怪地问:“为什么?”
“因为这只破鸟。”老鬼说。
“你说这只乌鸦?乌鸦多得是,它为什么非要找这只乌鸦?”
“我说过,这不是一只普通的乌鸦,而是在魔法师身边长大的乌鸦,有很强的灵力。”老鬼说:“害人的,应该只是一个地府的阴魂而已。你法眼都看不见它,是因为它没有实体。”
“那它为什么这么需要这只乌鸦?”空行问。
“它应该是趁着鬼节从地府出来后,没再回去的小鬼而已。它不能独自待24小时以上,那样它会灰飞烟灭的。所以它必须从活物身上吸取灵力,以强大自己。这只在魔法师身边修行长大的乌鸦,便是很好的选择。”
“那它不会附在其它人或动物身上吗?”
“一般的人或动物,只有灵气,没有灵力,他们是靠七魄来行走活动的。只有经过修行的,才有灵力。”老鬼解释道。
“那些孤魂野鬼,都要靠吸收灵力存活?”
“不一定。”老鬼说:“吸收灵力能让他们加速强大,但不吸收灵力,它们也能自由活动,只要不被地府的抓住。”
“有什么区别吗?”
“从地府偷逃出来的,因为上过奈何桥,所以七魄散尽,天魂跟命魂被消,只剩地魂。地魂很弱,只能等着投胎。而孤魂野鬼不一样,他们三魂全在,可以靠吸收他人或动物的七魄生存。”老鬼说:“所以,害人的只是一个地魂。如果是孤魂野鬼要杀人,不会那么麻烦,它们可以直接把人推下河,或口鼻塞满泥土,或直接把头扭断”
空行大概理解老鬼的话了。他转头看着洞中被老鬼用法术困住,一动不动的乌鸦。它在他心中,不再只是一只鸟,瞬间多了几分神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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