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声,月初钩,北风瑟瑟。枯叶被来来回回,卷起又落下,无处可停靠。
等到村民都酣睡之时,空行跟老鬼从洞穴里出来。
“我们去柳大强家。”老鬼说。
“你开玩笑吧?”空行说:“那里刚刚不明不白死了三个人,不对,是四个。”
“老鬼没空哄小孩,走。”
“可怜我年纪轻轻,哎”空行抱怨道:“老鬼,你有没有什么骂人特狠,骂了你又不会生气的话?”
“你他娘的又想干嘛?”
“我现在特想骂你,又怕骂了你生气。今晚可不是惹你生气的好时候。”
“你小子知道就好。”老鬼说:“知道柳大强家吗?”
“知道。”空行坐在棺材上往前走:“前面不远。”
在快到柳大强家时,老鬼突然说:“我们先去村那头的老榕树。”
“为什么?”空行不解地问:“马上就到柳大强家了。”
“让你走,你就走,废话那么多干啥?”老鬼骂道。
村头的老榕树下,是柳大强死的地方。坐着棺材,空行与老鬼来到老榕树下。这是村里最年长的树,应该活了一百多年了。树有一半枯死了,另一半却活得很茂盛。
“现在闭上眼睛,打开法眼看看。”老鬼说。
“看啥?”空行问:“你不会让我现在给你找酒吧?”
“不,你打开法眼,就看着这条路。”老鬼说:“集中注意力,让脑中的时间从此刻开始,往前倒。”
空行虽然不确定老鬼在搞什么鬼,但还是照着老鬼说的话做了。
闭上眼睛,打开法眼,空行看着眼前这条小路,尝试着让脑中的时间往前倒。他只感觉到头一阵阵眩晕。路消失了,眼前一片浑浊,感觉各种色彩在一个盆里,不断搅着,就像他小时候拿跟棍子搅小水坑里的稀泥一样。
“老鬼,时间怎么倒啊,我看到的只是一片浆糊?”
空行睁开眼睛,感觉额头如被钻一般,一阵阵生疼;脑袋晕得难受,头重脚轻,感觉自己身子稍微一侧,就会一头栽倒。
“想一下,什么跟时间有关?”老鬼说:“太阳或月亮的位置、光照、影子的方向、温度、村民的作息想象一下,不同时刻,每种因素是怎样的,然后在每一时刻,把各种因素所处的状态准确联系起来,就能基本准确定位每一时刻。然后将这每一时刻,一一往前倒。”
照着老鬼所说的,空行开始尝试,晚上八点钟的时候,月亮的位置、温度、影子的方向七点钟的时候,温度、影子的方向六点钟的时候,太阳的方向、温度
一遍又一遍,不断尝试,在经过十几次的尝试后,空行终于掌握了。他闭上眼睛,用法眼看到,这条小路上,太阳晚上从西边的山头出来,倒着走,到清晨从东边的山头落下
“你看到了,是吧?”老鬼突然开口问道。
“对。”空行说:“为什么?”
“很难以置信,对吧?”老鬼说:“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告诉你,关于你有法眼的事时,跟你说过,你的法眼能看到远处的东西?”老鬼说。
“记得,我每次都用来帮你找酒。”空行抱怨道。
“我说的远处,不单单指空间上的,还有时间上的。”
“空间上的?时间上的?什么意思?”空行有点迷糊。
“空间上的呢,你也知道了,你现在可以看到十几公里,二三十公里外的事物。等到有一天,你能力十分强大时,甚至可以看到几百公里,几千公里外的事物。”老鬼说。
“哇唔,酷!空间上我理解,那时间上呢?”
“时间上,你可以看到某一个地方,几天前发生的事情。刚开始,你必须站在这个地方才能看到,而且时间必须很靠近现在。等到你能力越来越强大,你可以看到几个月,甚至几年前,几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只要你想。”老鬼说。
“哇哦,我这么厉害?”空行不敢相信地说。
“这还不算啥。”老鬼说:“如果你天赋过人的话,你不光能看到某个地方过去发生的事情,还能看到几天后,几年后,甚至几十年后发生的事情。”
“所有有法眼的人都能做到这些?”空行问。
“不,你的法眼是天生的,跟后天修炼的不一样。”老鬼说。
“有什么区别吗?”
“这么跟你解释,天生的法眼,就像人有天生的双腿一样,稍加练习就能学会走路;而靠后天修炼打开的法眼,就像天生没有双腿,安上假腿学习走路,要难得多。”老鬼说:“而且天生的双腿,可以跑,可以跳,可以做很多事情;而后天安的假腿,能做的就很有限了。”
“那法眼还能做什么?”空行问。
“很多事情,你可以看到鬼魂,隐藏的封印,甚至异度空间的东西”老鬼补充道:“当然,这一切就要看你的造化与修行了。”
“那我最厉害,能达到什么地步?”空行兴奋地问。
“最厉害的,就是你哪里都不用去,静静坐着,就能看到几千公里外,几十年前,或者几十年后发生的事情。”老鬼说。
“厉害了!”空行说:“老鬼,既然我这么厉害,你要不要现在开始巴结我,说不定几十年后,我就没那么讨厌你了。”
“是吗?”老鬼说:“你没发现这些能力,没有任何攻击性吗?我可以随手杀死你。”
一句话,堵得空行哑口无言。
“现在,闭上眼睛,将你所有的法力都集中在法眼上,看看前天晚上发生在这里的事情。”老鬼说:“记着,看到柳大强后,同样的方法,再让时间从那个点开始顺着走,你就能看到整个过程。”
空行照着老鬼说的,闭着眼,将全身的灵力,集中到法眼上。刚开始,还是不太稳,只能看到一些间断的,恍惚,甚至忽明忽暗的画面,慢慢开始稳定了。
老榕树旁的路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穿着单薄的黑色长袍粗布棉衣,两手紧紧抱在胸前,拖着疲惫的步伐向老榕树的方向走来。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异常。
男子虽看着很冷很累,但脸上却挂着微笑,嘴角还哼着不着调的小曲,深一声,浅一声。或许因为这一天终于结束了,他即将回到自己温暖的小窝。他或许知道儿子会跑来给自己开门,然后一头扎进他怀里;或许知道妻子已备好饭菜,温好酒,等着他回家吃饭。
空行想,这应该就是柳大强了。
离家越近,柳大强脸上的笑就越加明显了,甚至还有几丝得意。他从怀里掏出两个苹果,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又重新揣回棉衣里。这两个苹果,肯定是留给妻子跟儿子的。
在快走到老榕树跟前时,突然一个声音,吓得空行一哆嗦,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柳大强,柳大强”
有人在喊柳大强的名字。空行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道路前后,左右,看不到任何人影。空荡荡的道路,只有柳大强一个人。
“啊,谁啊?”柳大强也听到了叫声,答应了一声,转过头去看,却发现没有人。
“谁啊,出来,别吓人。”柳大强又喊了一声,朝四周看去,空荡荡的,看不到人,也没人回应。
空行能够看到,柳大强的神色明显变得紧张起来,他回过头,想加快往回走,刚走出三步,便一头倒在老槐树下,一动不动,再也没有爬起来。两个苹果也从怀里掉了出来,滚到路边。
空行环顾四周,除了柳大强之外,还是不见一个人影。正当他要放弃,睁开眼睛时,突然一个声音,让他毛骨悚然。这是咬苹果的声音。
顺着声音,空行看到,原本滚落在路边的苹果,竟漂浮在半空中,被咬了一口。他很仔细地看了,什么都看不到。苹果被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空行能听到吃苹果嚼动的声音。
空行一步步,朝柳大强家走去,棺材跟在他旁边。一路上,空行一句话都没有说,老鬼也没有问,两个人就那样沉默地走着。
来到柳大强家里,进门,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柳大强家,跟白天见到的那姑娘家差不多,大同小异,也是破破烂烂的三间土房。院子坑坑洼洼的,堆放着好些杂物,用一块破布盖着。
空行闭上眼睛,看到中间的屋子,门窗紧闭,窗户用布帘子堵着,缝隙里,油灯透出微弱的,昏暗的,丝丝缕缕的光。
隐约能听到屋子里小声说话的声音。空行侧耳仔细听着。
“先别吃,等你爸回来。”女人的声音。
“妈,我饿了,我爸什么时候回来啊?”小男孩的声音。
“快了,往天这个时候都已经回来了,再等等。”
空行正听得入神,突然一阵敲门声,让他浑身一震。
敲门声感觉很奇怪,很沉重,也很机械,并不是像一般人两下或三下一组敲门,而是敲一下,停一秒,敲一下,停一秒,如此往复。空行感觉,似乎,似乎像个死人在用头敲棺材盖一样。
“看吧,我就说你爸快来了。”女人说:“快收拾吃饭。”
“丁芳,丁芳”门口突然有人在喊女人的名字。
“来了来了。”一年轻妇女一边打开房门,一边抱怨道:“我记得门是闭着的,我没关啊!”
“丁芳,丁芳”
门外的声音继续喊着。
“啊?来了来了,喊什么喊,大晚上的。”
从女子“啊”地一声答应门外的喊声开始,正好走了三步,便倒在了大门口,跟柳大强一样。
“柳仓,柳仓”
那声音又开始喊屋子里的小孩。
“啊,爸爸,快来吃饭。”
三秒钟的时间,空行听到屋子里的小男孩撞倒桌子的声音
空行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院子,三个屋子门窗都敞开着,屋里黑洞洞的,没有一点生气。想想刚才看到的画面,原本那么温暖的一家人,不过短短两天的时间,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空行,你有没有发现,那只乌鸦一直盯着我们?”老鬼突然开口说道。
空行转头,看到一只乌鸦,站在院墙上,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闭上眼睛,空行转头,看到墙头上,果然站着一只乌鸦。
“柳大强家出事的那天晚上,墙头上也站着一只乌鸦。”空行说。
“上来,我们抓住那只乌鸦。”老鬼说。
“好。”空行说话间,便已经坐到棺材上了。
一看到空行跟老鬼朝它飞过来,乌鸦转身,扑棱着翅膀,飞入无尽的夜色中。空行坐在棺材上,紧紧地跟在它后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