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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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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无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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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影远去,乏陈的气味也渐淡。退出两旁的高墙,两人又似流落异乡的流浪汉。他们继续在尘土飞扬的平旷泥块上鞠着身子走着。陈希年的父亲陈武义做那事虽说不是苟且之事,但在陈希年眼中的确就是苟且之事。十六岁的他,虽然懂了那诡异之音是男欢女爱发出来的,但他并不是很放得开。或许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

    两人步影匆匆,对迎面而来的凛凛寒风,却有些不屑一顾的意思。陈冬瓜是急着见到自己的奶奶,而陈希年或许是自己还燃烧着烈火。

    两人在寒风急促的广阔黄地上,有种与天人交战的感觉。呼呼而过两耳的风声,似交打声,却不令人心神向往,因为结果已经可想而知。

    两人虽跑得不快,陈冬瓜破得萧条的衣裳却飘飞得很高。似乎要盖住他的脸,他不时用手去搓一下。从远处看,仿佛在哭丧时擦着泪水。

    路并不好走,满地的裂痕,一条条的深壑,好比一条条小裂谷。比陈冬瓜开裂的脸还要残忍上许多。一条条裂缝通过去,不是裂峡在透出的阳光,而是一条干涸的河流。河流大概有五六米的宽度,长却因黄茫茫一片,看不见尽头。陈冬瓜听奶奶说过,世上真有一条黄河,只是他没见过,是不是黄河的水是黄的,他想有机会出去看一下。可他奶奶却摇头,说这里通不向外面。

    这里并不像沙漠,因为沙漠的泥沙是精细的,而这里却是大块的。加上他穿着一双破布鞋,此时他的脚不知被扎成什么样。一眼望去,就能看见一座独特的小屋。不是多么简陋,也不是多么特别。而是整个村子的屋子都在河的一边,他的屋子却在河的另一边。

    陈冬瓜的家在村尾,其实整个村子就很小,以前走几步就走完整个村子了。但河流干涸后,那座看起来打个喷嚏怕会塌桥经历几代人后,不知何时也断了。

    走近屋子,令人奇特的是正门口有一口大井。井很大,甚至看起来不像是一口井,而像是一个藏物室。而在那个年代,这确实就是一个满水的井。一般来说,井口会有井栏,这口井没有却井栏。当年满水,直接拿桶就可以打起水,听说第一场风沙来临之后,这口井当天就莫名干渴枯竭了。

    井不是明代清初之时来这里的老陈家挖的,据说一来就有,胜似上天遗泽,恰分配给陈冬瓜的祖宗守着。为何守着这口井,陈冬瓜就不得而知了。

    陈冬瓜家门前零落地掉落着密密麻麻的木屑。有小块,有大块,很薄,却又很锋利。应该是一些鼓的碎片。满地的碎块,像是有人有意铺上去一般。有些鼓还保持原貌,有些鼓已经面目全非。

    古时候的击鼓求雨风俗?传到这里不稀奇,毕竟老陈家并非在这里土生土长。但在村尾井前求雨则令人诧异些。而在这口井的周围从始至终都寸草不生,更让人琢磨不透。因此这口井也变得越来越神秘莫测起来。

    两人来到井边,早已是习以为常。没有多做停留,便匆匆往小屋冲去。屋内的火盆还散发出淡淡的热量,但显得很干燥。若是平常人进来,没挺多久,就要大口喝水了。陈冬瓜搓了搓手,陈奶奶背着他,他手背对着他奶奶。喜出望外的想给他奶奶一个惊喜。

    声音有些撒娇并愉悦的叫道:“奶奶,你看我给你带回什么啦。”虽说想给奶奶一个惊喜,但少年心直口快,总是藏不住事。

    此时他两脸通红,甚是可爱。虽然像极了被风吹日晒的苹果,但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去捏一把。陈希年也拿着手上的水和干粮上来,冲着陈冬瓜送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好似其乐融融的一家。

    一切都在那么融洽的环境当中,他奶奶突然歪了一下头似乎动了。或者是他奶奶垂下头。陈冬瓜以为奶奶假装没听到他讲话,语气变得幽怨起来,“奶奶,这是胖子哥带来的水和干粮,你不吃我可偷吃!”他像是生气,憋足了劲说的。陈希年站在他后面摸摸他的头直想发笑。陈希年知道,这个爱读书跟爱奶奶一碗水端平的小男孩才舍不得吃。

    此时屋子里静得令人生寒,火炉里的碳火比陈冬瓜刚进屋是也冰冷上几分。不过这些都是在他们没有发觉的情况下悄然改变的。有些冰冷,不是温度,好似外头那片苍凉。

    印红的炭火印照在陈奶奶的脸上,陈奶奶显得脸色红润。虽然是一张老皮,但就像种下了青春的火苗一般,印射出生命。陈奶奶未动,陈冬瓜下意识的用手去推了一下她肩膀。她干瘪的脑袋似被狂风暴雨吹毁的树冠,原本垂着的头,扭向一旁。

    没有火炉的印照,她的脸显得紫青,皱纹比寻常老人还要多上几条。她嘴唇很白,是长期缺水那种皱白,嘴唇往里凹陷,仿佛与那零零闪闪的几颗牙齿粘在一起。

    此时,陈冬瓜咬着下巴,脚挪了几步,脚下轻微的抖动着。频率很快,快得有些让人看不清。屋子不冷,没有外面冷,但他抖得比刚才在外面更厉害,像是外头敲锣打更的老头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他微微张开粘着鼻涕的嘴巴,好似在无声叫喊。而站在他身后的陈希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伪装镇定的摸着陈冬瓜的头。他不摸还好,一摸,陈冬瓜立马哭出了声音,“奶奶~”陈希年用平时的口吻跟陈冬瓜说道,“再哭就是花猫子。”这一次,花猫子像睁只眼闭只眼的老天没有来,而陈冬瓜却越哭越大声,越哭越厉害。只是整个村子,只有一个人在听他的哭声。

    村子不大,有人听不到,有人听不了。

    或许是心灵难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陈冬瓜像疯一般跑出去,差点摔入那个深不见底没有井栏的枯井中。

    陈希年冷静至极,在后面跟着。他没有哭,应该是陈希年的心肠太硬,或是太学会伪装,就连他母亲死的时候,他都舍不得掉下一颗眼泪。

    男儿掉下眼泪的时候,多是无能为力,既无力可为,又懦弱给谁看?

    陈冬瓜沿着河道跑,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一股脑的摔进深深的河道里面。

    陈希年急冲冲的滑下去,屁股处滑出了一个能“观天”的大洞。

    他像是老僧入定般坐下,静静抱着陈冬瓜。河底虽挡风,但他屁股还是刺冻得厉害,他又再一次的强装镇定一动不动。他的外表看起来倒不像是多么坚强的人,反而很柔弱像个小女孩面相,总让人想有要欺负的冲动。还等不到陈冬瓜醒来,自己却先抵不住清寒沉沉睡去。

    外面的风沙似受了上天指使依旧不分昼夜刮着,这些年,风沙好似要锻造人皮一般,这里的人,人皮比外界要粗糙,要厚得多。不知过了多久,陈冬瓜挣开眼睛,嘴巴喃喃重复念道,“我奶奶呢?”嘴巴原本就是干的,念到连自己的唾液都被抽干了,直至嘴巴嗡嗡抖动,发不出一点声音。

    陈希年仿佛在睡梦中回应道,“冬瓜,别喊了,奶奶回不来了,以后就我们兄弟相依为命了。”

    陈冬瓜没有听到,两个人都是在半昏状态。

    这一天,天上出奇的生出了太阳。淡淡的热量并没有传远,只是从河底依稀能看见半个太阳的模样。

    如果有人注意,或是在村子里面走动,就算是挨家挨户的找,却已经找不到一个人的踪影。他们仿佛在从早上到将要到来的这个中午,约定好了,一起藏匿起来。

    太阳越升越高,风沙力度也越来越大,仿佛要涨破这村子,撑裂这片天地。

    太阳出来了,这风沙,变了。这天,似乎也变了。

    外面遍地而起的龙卷风,不是马蹄下的狼烟四起,马蹄下的烟尘并没有那么浑浊,那么猛烈。

    好在这两人都不知情,掉入这深壑当中,算是因祸得福。若是他们还在村子里,还在那个屋子中,还在那个井口不远处,他们怕是会被吓死。因为,全部的龙卷风竟然是来自那个看似无底洞的深井。

    一个个龙卷风如同脱缰之马从里面浩浩荡荡挥洒而出,不会停息般,起起伏伏。起先还能看见的太阳,在龙卷风的摧枯拉朽下,像是被湮灭了。一切都烟消云散,仿佛如初,只是多了这遍地可见肆意妄为的龙卷风。

    几十个甚至几百个大大小小的龙卷风把整个村子包围起来,似乎想要把整个村子拔根而起,形式浩荡,令人阵阵发毛。随着各种杂音响得越声势浩大,两人清醒过来。

    “嘭”!

    河道不远处突然裂开一条大缝,与此同时,整个村子的房屋被连根拔起,再无完好之处……

    两人被这一阵巨响吓懵了,两双惊愕的眼睛四目相对,说不出的迷茫,痛苦与绝望。陈希年快速反应过来想爬上去,可河道很陡,不是十几度的斜坡,而是六七十度的斜坡,他面容苍白无能为力。

    两人在一起时常出谋划策的陈冬瓜已经失去方寸,只能由他想办法。他试着推陈冬瓜上去,可两人叠起来的身高才三米过一点,翻不出这七米多深的深壑。两人顿挫无力,两腿绷直僵硬,紧张得看不清对方的脸。

    在这一个钟的时间,两人用尽了能想到的办法,依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若是分上策中策下策来论,对于他们来说,爬出去为上策,躲在这里等死是中策。而进那个裂缝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为下策。除非走投无路,否则没人愿意走下策那条路。那个在他们探查看来黑漆漆的地方。唯一的办法,只能等风沙停了,再做打算。

    可老天爷不赏脸的程度更胜三年前那第一场风沙。

    风沙的猛烈程度不输于那初尝女人味的中年人那般肆无忌惮,两步之宽的深壑里也涨起了龙卷风。在这样的罅隙中,微尘扑面远比烟尘扑面要厉害得多。

    两人用衣服盖住整个脑袋,是好受了些,却又呼吸困难。坚持没多久,便有些满脸青白虚脱。

    陈冬瓜经年累月的营养不良终于不胜疲劳,昏昏欲睡。陈希年不遗余力道,“冬瓜!进洞!”

    眼下已无多选择,无路可走,他们只能绝处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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