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楼前的火堆旁一片热火朝天。
徐先生手把手教着小一做羊蝎子,小一惊奇地发现徐先生不是胡来,把式有模有样的,鹿悠和佘庆年俩人用天赐剥着核桃和栗子,速度极快,羊蝎子做好后,徐先生叫小一烧了一锅水,刮了点盐巴,将那核桃仁和栗子仁直接倒了下去,再拿出牛肉干,酱牛肉和板筋,随意撕碎丢了进去,然后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白瓷小瓶,里面一瓶浓稠的深红液体,就滴了一滴进去,整锅水都泛起了鲜红,最后还洒了一把山上摘的野菜,三人目瞪口呆。
“徐先生,这能吃吗?”佘庆年好奇问道。
徐先生盯着锅里翻腾的东西,眼皮都没动,反问道:“依你看呢?”
鹿悠悄悄拉了拉佘庆年的袖子,佘庆年没理会,想了想道:“核桃,栗子加野菜煮汤应该没什么问题,可西荒牛肉干什么滋味我没尝过,还有那一滴调料是什么我也闻不出来。”
“那你问个屁,老老实实等着,我这秘制调料可是我师尊从一个老饕那要过来的配方。”徐先生瞥了佘庆年一眼,复又盯着锅去了。
佘庆年悄悄翻了个白眼,这会儿才明白鹿悠的意思,默默在心里想着:“今日不宜和徐先生说话。”
小一挠着头有些苦恼,师父好像突然转了性子,怕倒是不怕,只是有些担心。
最后菜都好了,几人尝了尝徐先生的手艺,出乎意料的好吃,特别是那锅红棕色的杂烩,极香极辣,徐先生也不拿勺子分食,就招呼几人围着火堆上的锅坐下,夹上啥吃啥,阳春三月几人吃得大汗淋漓,在徐先生的带头下宽袍解衣,不雅却酣畅淋漓,只是鹿悠吃着锅里的东西,神色莫名有些怪异。
木楼后面,李萧就很是难受了,徐先生那调料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鲜香味浓,被春风将那味儿直送李萧鼻中。
李萧吞了吞嘴里快流下来的口水,捂着鸣叫不断的肚子,背靠木楼缩成一团,委屈得直想家,也不知道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还是怎的,李萧嘴里突然开始反复念叨:“李竹是个大混蛋,李竹是个大混蛋,李竹是个大混蛋……”
木楼前众人吃得欢,于是便吃得久了些,将那锅里的东西捞了又捞,最后就剩汁水了才罢休,小一颤颤悠悠端着锅碗瓢盆去溪边,佘庆年刚想跑去房里看新买的演义小说,徐先生一个眼神飞来,示意了一下,他便老老实实去给小一帮忙了,鹿悠极其识趣地跟了上去。
徐先生理了理衣装,将嘴角的油星抹去,施施然向木楼后走去。
“怎么,不敢骂我就迁怒起李竹来了?怪他将你送来?”
念叨到有些口干的李萧突然听到徐先生的声音急忙住嘴,抬头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徐先生,复又将头埋入双臂,默不作声。
“除了当初在李州城以为要久别时念叨了句要狠不狠的话,你就这点出息?明明对我一肚子怨气,就只敢找着自己爹出气?你在李竹面前敢说这句话?”
“我敢!”李萧哑声应道,声音短促坚定。
徐先生越发没有往日的模样,侧身抱胸靠着木楼,吊儿郎当,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李萧,揶揄道:“有这胆子怎么不骂我,今日你要骂我几句也正常啊,怕我?”
李萧突然看了徐先生一会儿,转回了脑袋,有些伤心道:“敬不是怕,怨不是恨,我不会骂先生的。”
“哟,还算是句人话。”徐先生的话语越发刻薄:“怨我正常,真敬我?把我说话当放屁呢!”
李萧懵了半天,好一阵子才想明白徐先生究竟生的哪门子气,怨气悄悄散了个干净,心虚嘟囔着:“那不是有您在嘛。”
“你什么境界?你知道我在?我向你承诺过还是你和我说过?我要有急事远游了你是不是要打死鹿悠和小年?”
徐先生站直身子双袖一甩,背过手冷哼道:“和你说过,此事要极慢,极稳,循序渐进便是,因为我在山上你就敢为一时之气这么玩儿?你每失控一次,心性便被污染一分,我能管你一时,但管不了你一世。”
李萧嘀咕道:“怎么就管不了我一世了,指不定比我还活得久。”
虽然徐先生没提过,但李萧从一些蛛丝马迹猜了出来,徐先生怎么也得是尊圣人。
“瞅瞅你这点出息。”
徐先生被气笑,教训道:“就算我活得比你久,我又不是你师尊,凭什么盯你一辈子?明天你们三人就要去进行入府试,到时候我对你们来说便只是个传功长老而已。”
李萧认真道:“那我就拜您为师。”
“你不适合儒家,我也教不了你。”
“那凭什么小一就可以,我连他都不如吗?”李萧跳将起来,大声喊着,就连正在溪边洗碗的三人都隐隐听到了这一句话,小一擦碗的手顿了顿,又恢复如常,佘庆年伸手摸了摸小一的头,摸得小一扎好的发间尽是水渍,鹿悠便拿起擦碗的干布盖在小一头上揉了揉,小一抬头对俩人咧了咧嘴,道了声没事儿。
徐先生看着暴跳如雷的李萧,神情一变,好像有些失望,轻声解释道:“我是真教不了你,你自己也知道,你的身份不可能入儒家。”
顿了顿,徐先生认真道:“况且,小一真的可能比你强,比你们都强。”
李萧抹了把脸,对后一句有些不服气,但想起前一句又没了计较的心力,抹去了眼中的晶莹,过了半晌,身形一垮,低头小声道:“你就那晚提了一句要极慢,极稳,我怎么记得住。”
徐先生笑了笑,语气轻松了一些:“真的没记住吗?你今天下那个决定的时候真的没起过犹疑?是不是鹿悠一句话让你更是有了理由放心?你从来都是一个心中充斥着不安的人,只是想着我在而已,于是你便赌了。在我还是个落魄教书先生的时候还不明显,真知道我是一尊圣人后,你是如此相信甚至依赖着我,我很高兴,也很不安,因为这样不对,踏上修行路,大道之上,与谁都是陌路。”
随后徐先生将灵气灌入喉间,声音在竹楼周边环绕如洪钟大吕,继续道:“修心修力,谁先谁后,天壤之别,务必记住,不仅修为境界要往上走,更要保住自己难得的不变,提防着别人或好或坏的改变,我先前的跳脱刻薄性子也不是装的,而是几十年前,我就是那样的,总有些东西你避不开,躲不掉,谁都帮不了你,要自己一步一步踏出一条路来。”
“知道了,先生,是我的错。”李萧终于咬着嘴唇,坦率认错。
徐先生欣慰道:“能认错,难能可贵,可知错要会改,才是大善之举,我为你们讲了十年学,以后还会讲,虽然我这辈子十年肯定不少,但我真的希望,你,鹿悠,小年,小一,都能活得比我长,比我强。”说完徐先生双手一翻腕,手上就多出了俩碗饭菜和一双筷子,先前几人吃的东西一样不少。
“嗯。”李萧声如蚊呐,突然被香气引得抬了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神不知鬼不觉就这么消肿了,就是牙齿酸酸麻麻才钻出一半,他愣了愣也不管牙还没齐,一把抓过碗筷吃了起来,鼓着腮帮说着真香。
等到李萧吃完,慢悠悠从竹楼后拿着碗筷走向溪边时,佘庆年三人还蹲在溪边没动,边上放着洗好的锅碗瓢盆,李萧抹着嘴好奇问道:“干嘛呢都?守着摸鱼?”
小一起身去接碗筷,浅浅笑着说:“我洗碗时数着数儿,少了俩只碗和一双筷子,估摸着是师父给你留了饭菜,就等着你吃完。”
李萧看着小家伙明亮的眼睛,不知道小家伙有没有听清他喊的那句话,有些内疚,便避开了那双手道:“徐先生交代,要我自己洗了。”
小一伸出来的手僵了僵,转了个方向,收回来挠了挠头道:“那我回房了,待会你把东西收收。”
李萧点点头,和小一擦肩而过。
佘庆年看着李萧走来,兴奋道:“可以呀,敢和徐先生吵一架,别的我都不服你,就这件事不服不行啊。”
李萧窘迫得不行,狡辩道:“这能叫吵架吗?先生学生之间的事,这叫论道。”
又回头看了看小一的背影,小声问道:“我在后面吼的那句,小一听见啦?”
“那可不,就你那嗓门,小一听得清清楚楚,可把小家伙伤心的,洗碗都不顺溜了。”
李萧放下碗筷,慢慢捂脸蹲下身子,狠狠搓了搓自己的脸,用要哭了一般的声音道:“这可怎么办?”
“道 歉。”像石头一样蹲在溪边的鹿悠硬邦邦吐出了俩个像石头一样的字。
“不行不行,那多没面子,大不了我以后少欺负他,多帮他干活……不对,徐先生说明天我们要参加入府试,要分院子了。”李萧正碎碎念着,突然想起正事来。
“那以后和小一见面就少了,反正我和悠哥商量过了,你不道歉,我们就找机会在切磋的时候帮小一揍你一顿。”佘庆年丝毫没被转移注意,一本正经说着帮小一出气的事。
李萧忿忿道:“你们,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我肯定会找机会补偿他的呀。”
“行了,既然明天入府试,今晚就早点休息,关系到入院,不能马虎。”
鹿悠一句话结束这番谈话,起身走向木楼,佘庆年嘿嘿笑着起身,拍了拍屁股向李萧摆了摆手,追上鹿悠后问道:“徐先生年轻时就这德行?怎么没被人打死。”
鹿悠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加快脚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因为同一代打得过我的不多,追得上我的没有,老一辈又拉不下面子,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木楼里传来了徐先生轻柔的回应。
佘庆年赶紧将嘴一捂,摇了摇头。
最后,木楼外只留下李萧独自一人在河边洗着碗筷孤单且幽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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