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知岁月，转眼半月时光过去了，有了佘庆年的陪伴，李萧偶尔会去一趟内院的坊市，虽然一跑就是大半天，但生活条件有了很大的改善，哪怕佘庆年会的菜式不多，也好过整天捕鱼下锅。
小一早已来到了山上，经过佘庆年的教导，大部分杂事已经能够胜任，甚至主动拜托佘庆年帮他带了一本菜谱回来研究，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干劲。
变化最大的是鹿悠，整整半月，李萧和佘庆年的灵源在不断壮大，而鹿悠却还没有踏入窥源境，对于其他人来说，过个半年都很正常，可是这放到鹿悠身上绝不正常，哪怕徐先生知道鹿悠从未感知到过灵气，可他之后又将其中关节告诉过鹿悠了，这么久还没结果，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奈何没人去问，李萧和小一是不敢，佘庆年和徐先生是不愿，于是鹿悠那张平凡的脸变得越来越不平凡，只是眉心眼梢和嘴角几丝微不足道的改变，就让他的脸显得格外无情，如含天威，随着日子的流逝越发明显，鹿悠也越来越沉默寡言。
这天用过晚饭，小一小心翼翼地从鹿悠身前拿过碗筷，碗筷一去，鹿悠便沉默又极快地向木楼不远的一处空地走去，在那里，几株大树之间的碧绿草地上裸露出一块深黄，其中夹杂着几株倒伏枯黄的小草，鹿悠上前将屁股严丝合缝嵌了进去，闭目打坐了起来，除了吃饭睡觉，他这半月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坐秃这块草皮上。
小一小跑去刷洗去了，徐先生很是喜欢小一的手艺，大半时光都在木楼教小一识字和打拳，此时见小一肩膀有些抖，便给李萧与佘庆年使了个眼色，俩人互看了一眼，佘庆年耸了耸肩，李萧撇了撇嘴，走向了小溪边。
小一这么聪慧乖巧，手脚又勤快的孩子没人不喜欢，特别是近来吃得不错，在山中阳光晒得也少，不再那么干瘦，整个人圆润白净了许多，于是显得秀气小巧的五官周正分明，俊秀了起来。
佘庆年和他是很处得来的，不过佘庆年和大部分小孩子都处得来，李萧倒是在小一刚来时，对徐先生开山弟子的头衔很是吃醋，有些不待见小一，特别是小一一口一个师父叫着徐先生的时候。
但小一乖巧中藏着的倔强让他在此事上丝毫不退，怎么也不肯听李萧的话改口叫先生，就算李萧告诉他修士师徒之间是称师尊弟子，他还是坚持自己师父的叫法。
徐先生并没有管半个弟子和开山大弟子的小小冲突，反而经常看戏一般坐在不远处看他们吵，吵着吵着小一便知道了李萧为何和他吵，李萧也看到了小一的聪慧努力以及在此事上的坚定，特别是偷偷从徐先生那里问出了小一的身世，便也默不作声认可了此事，只是俩人还是乐此不疲用称呼一事拌嘴，大概属于放不下面子的孩子对于俩人感情越来越好一事的一点遮掩。
所以，发现佘庆年和李萧一人一边蹲在自己左右的时候，小一只是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并没有刻意遮掩自己在哭。
“别哭了哦，悠哥那个样子和你没关系的。”
佘庆年蹲在小一身边，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直视小一的秀气双眼，两条浓黑的眉毛更是让他显得诚恳憨厚。
小一听着年哥的安慰，止住了抽泣，但聪慧的小娃又想了想，哽咽道：“可是我来的时候悠哥还是好好的，就算没把我放心上，可偶尔还是会笑的，我来了之后他就这样了，一天比一天不开心。”
“这只是个巧合诶~”佘庆年没气没力地叹了一句，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干脆盯着溪水底的卵石发起来呆。
李萧很是惊异，在小屁孩刚来的时候，悠哥正常得很，对小一也做足了温暖大哥哥的派头，虽然他和小年都知道悠哥私底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只要有三人以外的人在，他总是摆出那副伪装，重点在于包括冰雪聪明的诗儿在内，他还不知道谁一眼就看出了悠哥的面具，也许俊哥儿有点头绪？小屁孩刚开始便知道悠哥没把他放心上，这就有些吓人了。
李萧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嘴上却说道：“小屁孩，说了不关你的事，就别瞎想那么多，多大人了还抹着眼泪给徐先生丢脸呢？那你这土孩子就别一口一个师父的叫徐先生了，我都嫌丢人。”
小一气得瞪大了眼睛，只是他秀气的眉眼导致他没有一点凶气，反而可爱得紧。
佘庆年蓦的回过神来，拆台道：“小一才七岁呢，你七岁还尿过床，八岁经常被我和悠哥打哭，连小李子和你闹着玩都有几次差点把你弄哭了。”
小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眯成了俩条缝。
李萧剑眉倒竖，暴怒道：“就你记性好！还有，说了不要叫诗儿小李子了，你怎么不长记性，再这样别怪我不顾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去告密啊。”
佘庆年抬手擦掉李萧喷到脸上的口水，认真道：“你怎么回去告密？”
“我可以写信寄回去！”
“我会趁你睡觉偷偷把信撕掉，论熬夜，你熬不过我。”
“那我现写现寄！”
“我就直接抢呗。”
“姓佘的！你找茬吗？”
“想打架就直说嘛，我又不是不陪你。”
于是，暴怒的李萧拉着佘庆年便往山下跑，打算继续摧残那块空地上摇摇欲坠的几颗大树。
小一笑嘻嘻地看着他俩走远，小孩子的那点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看不见人影了后便开心地刷着碗，回忆着徐先生今天教的几个偏僻生字，默背着还不解其意的文章，徐先生远远的，笔直的坐着，好像在闭目养神，四人在山水间显得极其和谐。
可鹿悠不在其中，盘膝而坐眉头紧皱的鹿悠此时就像泼墨山水画里从背面砸破纸张嵌进来的一块峥嵘山石，让人看着便双目刺痛，敬而远之，好在今晚他似乎不打算打坐到深夜，缓缓睁开了有些疲惫的双眼。
鹿悠很绝望，努力了半个月，把所有能用的方法都用了，包括前世的自我催眠，没有丝毫进展，就好像天地间从来没有灵气这一物质的存在，可在他身后焦躁不安扭动着的影子又明确提醒他灵气是确实存在的。
他只能极其不甘地承认，这不是他能解决的问题，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火堆旁的徐先生。
徐先生好似有所感应，睁眼与他对视，温和睿智的目光让他的烦躁平息了一些，还没等他说什么，徐先生便消失在火堆旁，接着他便眼前一花，来到了一处平地，本来在东边的他目中映出一轮火红的夕阳，向下一看，金红色的云海竟被他踏于脚下，形状万千。
“好看吧？这片云海罩着府主与几位副府主所居的第二环山，是云海也是阵法，奇特的是，这东淼惊涛阵本是看不见的，可周边如果有云飘过就会被留在此处，聚成一大片云海。”徐先生负手而立，微笑看着鹿悠。
鹿悠丝毫不为眼前的美景所动，平静开口道：“徐先生，这样下去我成不了一位修士。”
顿了顿接着道：“如果有什么能让我感知到灵气，或者理解灵源和灵气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存在的方法，不管后果如何，请告诉我。”
徐先生叹了口气，走到了鹿悠身前牵起他一只手，有些无可奈何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办法还是有的，和上次我用神念强行接管你的影茧与李萧之间的感应一样，我也能强行打一道灵气进你的身体，然后找到你的灵源。
问题在于，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我的灵气你用不了丝毫，留不住的，找到你的灵源也是我找到了，你还是看不到，特别是我终究不是你，就像别人给你剪指甲一样，我再小心谨慎，也不知道你痛不痛，灵气运行的路上会伤着你的经脉，你不是李萧，一旦伤太重，可能会躺几年，甚至直接废掉。”
鹿悠没说什么，只是第一时间坚定地点了点头，徐先生便又叹了一口气，握紧了鹿悠的右手。
瞬间，鹿悠便感觉右手肿胀刺痛起来，可双眼看去，除了有些发红外，并没有青筋暴起的现象。
“果然所谓的经脉不是动脉静脉一类的血管啊。”鹿悠沉下心，在不断蔓延的刺痛中感知着什么，寻找着什么。
随着日头一寸寸下沉，鹿悠全身都如同煮好的螃蟹一般红着，甚至身体有些肿胀的迹象，徐先生神色凝重地盯着鹿悠，神念在时刻关注着鹿悠的身体状况。
鹿悠右手的经脉已经撑到了极致，灵气运行路径上也出现了几处破损，好在离灵源已经不远了，徐先生微微加重力道，一鼓作气，灵气直灌此时游移到鹿悠右胸的灵源，激得鹿悠咳出声来。
徐先生急切地问道：“感知到了吗？”
“再等等！”鹿悠骤然睁开了眼眸，精光爆射，随后又紧紧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鹿悠已经开始咳出血，脸上身上也悄悄的出现几颗猩红的血点，徐先生的眼睛微微眯起，越眯越紧。
突然，徐先生将手一放，鹿悠咳出一大口血，七窍渗出了血线，身上的血点顶开了那一丝皮肉的束缚，井喷过后泊泊而出，染红了一身白衣，看上去无比凄惨，可鹿悠跌坐在地上，极开心地无声笑着，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下，还留有血渍的眉眼间尽是宁静温和，对徐先生轻轻说道：“多谢先生开路之恩。”
徐先生道了一声恭喜，挥袖将他送回木楼床榻上，直直看着太阳沉入天边，只在西方留下一点微弱的余光，然后湮灭，如玉的脸庞上突然满是担忧，喃喃自问道：“在这种剧痛下没昏过去便算了，还能沉下心感知灵气？这种怪胎都出世了，北玄国祚不过千年的预言……真的只限于北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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