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酉正,城西,洁垢坊。
花洛带着常无梦站在仵作家门口,四条街的距离不算远,城北平曲坊离城西洁垢坊也很近,本来只要半个时辰便已足够,可中途常无梦忽然折返,要花洛带着他顺着修灵渠走上了一截,这才耽搁了一个多时辰。
仵作回茫,祖父原为大食商人,先天与开元年间便已开始往来大唐行商,至天宝十载,时任安西大将军高仙芝与黑衣大食在恒罗斯大战,结果惨败于大食军队,致我朝军队死伤无数,消息传至长安紫微城,当时玄宗圣人震怒,于是迁怒于在唐行商,旅居的所有大食人,下令清查所有在大唐境内行商,旅居的大食人,一经发现,皆以“细作”之名,有各地官府缉拿逮捕送至长安城交于刑部全部处死,后时任太子的肃宗皇帝不忍伤害无辜,便联合礼部及部分名臣贤士上书圣人言,如若不分黑白,便将所有大食人处死,恐会引起其他番邦夷人的惶恐,到时所有来唐的番邦夷人必会因为担心本国如果与唐交战自己的性命难保,从而回国不敢来行商,旅居,到时不仅会对国之税收有影响,更会被各番邦夷国非议我朝圣人不够宽容大度,滥觞无辜。
玄宗圣人看过奏章,这才平息怒火,下令不再追究剩余的大食人,并把刑部与大理寺关押的剩余大食人全部释放,集中安置在长安北市的教化坊,登记造册,严令看管,不得在返回大食行商。这些大食人本质为商旅,此时即不让行商又不能回国,为了活命,只能寻得一些下贱之事来换取口粮,时回茫的父亲常年贩卖药材玉石之物,虽在逮捕令下发之时所有家产已被官衙尽收,但身上任藏有一方玉石,出狱之后就用玉石在黑市换的一些唐币,除买了一些够家中半年的口粮还用多余的唐币买通教化坊间里正,托里正给寻得一份官府专职抬葬亡尸的差事,天宝十五载,安贼攻占长安,回茫随父躲避战乱,四处流荡,到至德二载,听闻东都洛阳叛乱已定,遂奔赴洛阳,巧遇洛阳县官府招募杂役小吏,由于之前有过官府任职小吏的经历,便被选中为后衙杂役跟随仵作查验尸首,广德二年,其父患疾,便有回茫继父职,继续担任本县仵作至今。
二、
来时路上,花洛已经把仵作回茫的户籍经历大致说了一遍,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回茫家中并未有火光亮起。
“回茫家中还有何人?”常无梦率先推开房门,问道。
“其父于永泰二年因病亡故,家中尚有一妻,无子。”花洛随后踏入房间,取出随身火折,点亮堂屋木塌上的油灯,房内无人,两人开始四处查看。
常无梦趁着微弱的火光,眼睛扫了一圈房间,房间简陋,一张会客的木几,上面放了一盏茶壶,几个茶杯,木几旁放着几张供客落座的草席,靠墙摆放一张供睡觉用的木塌,上面放了一个草垫,两床麻布柳絮的毡子,塌头放置一衣箱,一木拖,除此之外在无他物。
“这是作何而用?”花洛走到房间西边角落,看着地上放着一个佛教信徒用的蒲团,好奇道,“回茫信佛?为何却又不见佛像。”
“大食法!回茫是大食人,大食人信奉真神,有大食法,听闻真正的大食法信徒需一日五拜真神,照你所述,回茫幼年便在唐境,不曾回过大食,大食法的法礼定恐怕早已忘记,蒲团放置于此,不见得会祭拜大食法真神。多半是为了提醒自己任为大食血脉罢了。”常无梦头也不回的打开床榻头放着的箱子,说道。
“哦!大食法!有所耳闻,但却从未见过。”花洛说道,随手打开了木几上的茶壶,壶中泡着的茶水已经变黑发霉。
“回茫的妇人可是胡人?”常无梦翻着一箱里面的一件女人胡服问道。
“这个下属但是未曾听到回茫提起过,不过我见过他家妇人两次,其长相与汉人无异,再说长安洛阳两地多有胡人来往,胡人衣着简洁华丽,早在天宝年间就已盛行,所以大多数汉人家里都会有几件胡服,胡服也跟汉服并无多大区别,回茫家里有胡服也并不为奇。”花洛看着手中的茶杯回道。
“可此件胡服却与平常胡服并不相同。”常无梦道。
“哦!是吗?”花洛放下手中茶杯,走到常无梦旁边看着他手中的衣服。
这件胡服与平日所见胡服确实不太相同,平日常人所着胡服多为简洁方便为主,这件胡服却是用料讲究,均为仙、滑二州出的上等方纹绫丝而制,服饰华丽异常,尽显异域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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