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七年,腊月初二
“雅若!我来了!咦?不在?”
刚刚踏进了兴圣宫里海日雅若的寝殿,结果陈白普却发现海日雅若根本就不在里面。最近几天海日雅若没有来东宫了,刚开始陈白普他们还不怎么感觉奇怪呢,觉得她是有什么事没来吧!后来才知道海日雅若生病了,他们想想也就理解了,现在可是冬季,那小女孩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么寒冷的严冬,总该会生一些感冒发烧等小病的。现在陈白普抽空来看望她,结果却发现她不在这里,就在陈白普百思不得其解时,他忽然看到一旁躺在睡榻上的青鸾。陈白普这才恍然大悟,想必是海日雅若生病,怕传染给青鸾,所以决定让青鸾住她的寝殿,她自己一个人应该去别的宫殿睡觉了吧?
一看到躺在床上的青鸾,陈白普忽然感到有种莫名其妙的心痛,他缓缓地走了过去,一步一步靠近了青鸾,然后从被子里取出了她的手臂紧紧搂着。陈白普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一下子联想起她之前的故事,他完全可以想象到,当年的青鸾究竟是负担了怎样的痛苦。
想到这里,他从自己的身上取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慢慢地展开来,怀着沉重的心情看了看这张纸上所写的内容,正是他在那时从青鸾的身上取出的。
“白普: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估计也就是我昏迷不醒的那一天了吧,从刘寿通那厮宣告给我下药的那一天开始,我早就已经做好了永久陷入噩梦的觉悟了。
最近的噩梦越来越严重,致使得我这段时间内怎么都睡不好。记得以前的时候,我只要每两三天晚上一闭上眼睛时,都会做着同一个噩梦,我梦见我的爹娘,他们满怀戾气地冲着我咆哮,质问我为什么不想着敌视蒙古人,不想着杀了一个蒙古人为他们报仇,就这样如此重重复复,我这两年来,每两三天都会做着同样的噩梦。
没错,两年,我做了两年的噩梦,起先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那一天我代你看望夫人时,我再次遇见了刘寿通那厮。他那时自己承认,是他这两年来,每两三天的夜晚来到我的房间外,偷偷地使用龙涎茴,让我闻了之后不断地做噩梦,他说这种茴香一旦做噩梦的闻者闻了之后,除非是吃了解药,否则每两三天便只能闻这种茴香的香味,倘若超过三天不闻,噩梦便会逐渐加重,超过十天不闻,便会陷入永恒的昏迷状态之中。
刘寿通那厮还以你作为要挟,逼迫我为他杀了鞑子皇帝,还说只要我杀了鞑子皇帝,就会给我解药,让我继续陪伴你,我最后不得不答应了他。在对鞑子皇帝下手的那一瞬间,我想到了雅若,我实在是下不了手,我只能逃避,但我还是放不下你。
后来我得知刘寿通那厮趁我刺杀鞑子皇帝时,潜入东宫对你痛下杀手,那时我才感觉到,我实在是好天真,我居然轻信了刘寿通那厮的话。既然他不仁不义,那我放弃刺杀鞑子皇帝也在合情合理之中,我还是真的选择了逃避,我最后选择以昏迷来躲避一切,毕竟我独自一人面对着噩梦之中的残酷,总好比要我做出我不想做的事。白普,看到这里的你,是不是很怪我?
周云凤敬上”
“是啊,青鸾姐姐,我是很怪你,我怪你为何不早点把这些事情都告诉我!?”陈白普此时已是热泪盈眶,满怀怨念地向青鸾倾述自己的疑问,“你若是早点把这件事情都告诉我,就不会引起后来发生的事情,包括你现在昏迷所产生的乱子!我说青鸾姐姐,你这又是何苦?你为何要独自一人承担这原本不属于你自己该负责的痛苦!难道单单是那个叫刘寿通的混蛋所致的?我真是恨不得砍了刘寿通那厮!”
说完,他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支竹管,竟是那刘寿通所持有的龙涎茴,话说陈白普手上的龙涎茴是从哪儿得到的?原来上次刘寿通前往东宫刺杀陈白普和爱猷识理达腊时,因三人组成的三才阵拖延时间直至救兵赶到,使得刘寿通不得不落荒而逃,但在逃跑的途中从身上掉落下一样东西,正是陈白普手里的龙涎茴。陈白普用龙涎茴指着青鸾,说道:“青鸾姐姐,你看,是不是这支茴香,害得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然后,陈白普举起竹管,对着青鸾的脸深深一吹,吹出了一道奇特的香气。过了一会儿,闻到这股香气的青鸾忽然出现了某些反应,开始像以前做噩梦那样,不断地在床上翻来覆去,陈白普见状,立即将龙涎茴收回熄灭其香气。但是龙涎茴在房间内遗留的香味短时间内暂时无法挥去。此时青鸾在噩梦中艰难地哽咽自己的心语:“不。。。爹。。。娘。。。不要啊。。。不。。。。。。”
“白普哥哥!白普哥哥!白。。。嗯?这是什么香味?”刚刚踏进了寝殿的海日雅若忽然闻到了龙涎茴的香味,然后她无意间看见在床上胡乱翻动的青鸾,“啊!青鸾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陈白普连忙收回龙涎茴,随便地敷衍道:“青鸾姐姐这。。。可能是正常现象吧?”
“正常现象!?”海日雅若半信半疑地道,她怀着担忧的神情继续看着青鸾痛苦的样子。“这真的正常吗?就跟那天晚上的情况一样,我就是看见她这样子,青鸾姐姐是不是真的会出事?”
“放心吧,不会的,她一定会没事的。”陈白普温柔地劝慰道。
很快,青鸾慢慢地放松下来,不再做着噩梦了,并且陷入了安眠,陈白普和海日雅若才慢慢地安下心来。但是青鸾刚刚做的噩梦,恐怕除了她自己之外,谁也不会知道那些噩梦里的事情。她梦见自己重新回到了自己童年时的那天晚上,一群蒙古人冲进了她的家里,尽其肆无忌惮之事,她的父母双双倒在血泊之中,那时充满恐惧的她非常无助,她推着父母的尸体泣不成声。就在那些蒙古人即将将屠刀落在她的身上时,他忽然看见那些蒙古人之中有一个非常熟悉的面孔,居然是元惠宗妥欢帖木儿。
鞑子皇帝?不,不可能!青鸾觉得这太荒谬了,鞑子皇帝怎么可能会不远千里,跑到她的家乡杀她全家?然后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时才看见眼前一片黑暗,而且还有一名持刀男子站在她面前,而且还是背对着她的,但青鸾却只是看了看背影就感到非常熟悉了,此人正是刘寿通。他转过身来,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指着青鸾叫道:“青鸾!你这个执意要背叛白莲教的叛徒,我刘寿通今日代表着你死去的爹娘、代表着我大哥刘福通、代表伟大的韩山童教主、代表全天下的汉家儿女,将你这种为虎作伥的贱人关进十八层地狱!哈哈哈哈!”狂笑了几声,刘寿通无情地转过身扬长而去。
“刘寿通!你站住!”青鸾刚想叫停刘寿通离开,但刘寿通此时早已无影无踪,青鸾又一阵头昏脑涨,再次陷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当然,青鸾在噩梦之中所遭受的苦楚,却比之现实还要更加严重,陈白普两人自然感受不到。
脱古思帖木儿刚刚一脚踏进门来,也闻到了龙涎茴所散发的香味,这种茴香倒不是什么令人昏迷的香气,只是让脱古思帖木儿感到很奇怪,自家皇妹的寝殿何时有了这种香味?不过脱古思帖木儿可不是为这事而来的,他进门后刚好碰上了即将离开的陈白普两人。陈白普倒是非常主动,客气地道:“二皇子啊,你来这儿有何贵干?”
“哦,孤是来找你说件事的,还记得上次你说过的那什么科学理论吧?”脱古思帖木儿高兴地笑道,“自那之后,母后让朴公公派人为我到处找会翻译那本书的文字的人,最近终于找到了会翻译那本文字的人了,还是两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呢!”
“哦!?真的找到了?”脱古思帖木儿传达的这个消息倒是让陈白普深感意外。自从上次深受科学的影响,年纪尚小的脱古思帖木儿一直醉心于科学,虽然奇皇后嘴上不说,但内心还是很不支持他学这些奇淫技巧的。不过为了满足自己亲生皇子的愿望,奇皇后命太监朴不花仿写一些文字来,然后派人拿着那张写着欧洲文字的纸去找翻译。本来陈白普对奇皇后的这种天真的想法不持抱着多大的反应,但他还真的没想到,奇皇后派的人还真的误打误撞地找到了两个来到中原的欧洲洋人。
既然是从欧洲来的两个洋人,那么自己应当得去看看,因为这个时代懂得欧洲文字的,一般应该都是从欧洲来的呢,其中有可能是传教士,亦或者是遭受教会迫害的知识分子。虽说陈白普在后世也曾见过那种金发碧眼的洋人,不过他可没有天朝人的那种歧视外国人的优越感,他甚至还觉得洋人在某些方面,的确是中国人所比之不上的,在某些方面中国人应当虚心地与洋人多多学习,这一点曾在明末的时候曾经盛行过。
“那我们去看看吧!看看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长什么样的?”海日雅若笑道。虽然有陈白普的帮助得以和大皇兄出宫,但雅若却没有见到那种欧洲洋人,甚至连与欧洲洋人比较接近的波斯人也没有看到,以至于她对欧洲洋人的模样比较陌生。
陈白普点点头说:“那好,你们先出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嗯。”兄妹两人齐齐点头,然后一起走出殿外去了。
陈白普怀着沉重的心情转过身来,蹲下对着还在昏睡的青鸾说道:“青鸾姐姐,我是多么的希望,你能快一点醒过来,然后带着我一起玩耍,等到春天,我还要你陪我到城外的草原上放纸鸢,我们再重温以前的快乐,重温过去的温暖时光。青鸾姐姐,你能听到我所说的话吗?倘若你听到了,就请你务必回应我一声,而且你也不要再背负着这原本不属于你背负的痛苦,我来代替你背负这一切,可以吗?”
说罢,陈白普放下一切忧愁,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寝殿。而躺在卧榻上昏迷的青鸾,过了许久才发出几声迟来的轻声叫喊:“白。。。白普。。。我。。。姐姐。。。不会让你。。。受到那男人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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