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话分两头。此时库房院的人都在吃晚饭,单说张亮回到厨房解下腰间的围裙,团把团把拿在手里,又拿上一把剪刀,去外边西墙下的鸽子笼窝里拽出蒲草垫子,借着月光,很快将蒲草剪掉,用围裙包裹好金项圈匆匆回到前院自已的房间,点亮油灯,用被子裹住金项圈,打成个简单的铺盖卷,捆好,拎起来就去向袁怀辞行。
袁怀见张亮进来,假情假意地说:“你吃了饭再走嘛,不急。”
张亮:“不啦,回去太晚了看吓着了他娘俩。少爷,少奶奶,我就不去向各位兄弟辞别了。”
袁怀:“好说好说,等风头过去了再叫你回来。”
张亮深掬一躬,走了。
夜上海的街道依然彰显着沉闷的繁华景象,霓虹灯闪烁地照亮“大东亚仁丹”和“老笃眼药”等等许多广告牌。醉汉怪模怪样地搂着夜女郎的腰穿过街道;卖花的小女孩站在戏园子门口不停地叫卖,调情的糜糜之音从园子里传出来,在街道上颤抖地回响着……张亮背着铺盖卷急匆匆地赶回家去,犹如走入无人之地。那么,他为什么这样热心帮助端白兰呢?连他自已也说不太清楚,大概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的天意,一是端白兰是从贫民街嫁出来的媳妇,张亮家又与花婆家关系交好,也算是个乡里乡亲了;再加上他们从碑林岗回来的半路上端白兰掏钱施舍穷人,他就对端白兰就高看一眼了。二是端白兰为人洒脱豪爽,对库房院的下人们从不凶狠,以礼相待。三是最主要的,张亮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是以借钱葬父,卖身三年为限,时间一久便知道了袁家许多丑事丑闻,由其对贪官袁福以假充真倒卖古玩,坑害人的把戏嗤之以鼻。端白兰嫁到袁家之后,他听说袁家要从端白兰手中骗取金项圈出卖给洋人,打心眼里就很反感,因此他经常暗暗提醒并帮助端白兰。
天上的月光普照着静悄悄的贪民街,张亮背着铺盖卷站在花婆家门外,敲门。等了一会,门里花婆问道:“谁呀?”
张亮:“我,张亮,阿婆开门吧!”
门开了,花婆疑惑地问道:“你怎么来了,有事?”
张亮:“进去说话!”
他们穿过院子进了屋内,花婆:“你还背着铺盖,出啥事了?”
张亮:“我离开了那个鬼地方,不干了!”
花婆:“好啊,他娘俩就盼着这一天呢!”
张亮:“阿婆,白兰她摊上事了!”
“啊?”花婆:“你说清楚!”
张亮:“她有一只金项圈,你知道不?”
“金项圈?不知道。”花婆迟疑了下,又说:“对了,白兰还没有嫁过去时家里就来过几个混蛋,把屋里砸了个稀烂,啥都没搜着。过后我问白兰,她啥也没说。”
张亮打开铺盖卷,从围裙里拿出金项圈,说:“你看,这就是那件东西,她让我转交给你。”
花婆接在手里看着说:“她给我这个干吗?哟,还是件洋货呢!”
张亮:“阿婆,白兰说这件东西是她的传家宝,袁家逼迫她交出来卖给洋人,她不干,为了防备不测让你老想想办法,找人仿制出一个假的,时间很紧,你知道袁家的德行,闹不好白兰要倒霉了!”
花婆:“我说呢,怪不得那些人来家里折腾一下子,是来抢这件东西啊!”
张亮:“阿婆,咱们得帮助她一把,千万别让袁家把金项圈卖到国外去!”
花婆不禁想起当年丈夫被袁家残害的事,她很想为干孙女助一把力,但是她丈夫已不在人世,一时间犯难地说:“老头子要是活着这点活不难,可他……”
张亮:“你家小叔子不也是干这行的。”
花婆:“生意不好干,他早回乡下去了。”
张亮:“明天一早我陪你去找他,行不行?”
花婆:“你刚回来怎好惊动你呢。”
张亮:“没事,就这样,我回去了!”
第二天,张亮陪同花婆早早动身雇辆马车赶奔乡下去了,百十里路,头晌午便到了,寒暄过后,说明来意。花婆小叔子叫花征,四十来岁,紫红脸,那张生意人的脸色常常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花征把金项圈细翻看个够,对花婆说:“大嫂,这件东西可不好仿制,难度太大了!”
花婆:“你就没办法了?”
花征:“这圈上的艺术要求极高,猫眼、翡翠、红蓝宝石、金丝线编织的龙凤,那一样都得照样磨制、掐丝镶嵌,缺一不可。”
花婆:“你就说几天能做出来吧!”
花征:“说不准,单是前期备料和制做模具就够费事了!”
花婆:“说吧,你想要多少钱,我给!”
花征:“大嫂,不是我说你,当初你就不该收留她,现在是不是摊上事了,你还越来越上劲地为她跑断腿,你忘了我哥是咋死的了!”
花婆:“我能忘得了吗!白兰是我干孙女,比亲闺女还亲,她不会让袁家得逞的,等着看吧,袁家早晚会有那么一天遭报应的。你就抓紧时间仿制出来,我可不想让这件宝贝落在坏蛋手里!”
简短捷说,花开两朵,单表一技。再说端白兰眼睁睁看着袁怀赶走了张亮,她心急如火,也是没一点办法。恰好这几天有台风暴雨,停售去的船票,袁怀没再提金项圈的事,不然非得穿帮不可。四五天过去了,她度日如年,只盼着张亮快点把金项圈送过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在做,天在看。虽然通往的海面上台风暴雨过去了,老袁福却病倒了,跑肚拉稀发高烧说胡话,慌的一家人像猴腚被火燎了一下子,忙得不可交。袁怀只得把端白兰留在了库房院,住在老宅伺候老爷子,跑医院看医生,买药打针,端饭送水,忙的他脚打后脑勺,没半点闲功夫。人老病缠身,袁福一病就是半个月过去了。这日,袁福的病好了一点,他撑起虚弱的身子,半依靠在床头,喝下药去,把药碗递给儿子,对三姨太说:“刚才我做了个恶梦,不好啊……”
三姨太:“梦都是反说的,说出来就破解了,啥梦?说说吧。”
袁福:“梦里有一天,我刚刚到库房院就下起了暴雨,雷电交加,好不吓人。眼见那房顶子上一道贼亮的立闪划过,接着就是一声炸雷,咱那库房便被雷劈塌了,大火凶凶地烧了起来,我喊人来救火,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唉……这时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我看见是个白衣人飘飘乎乎飞到天上去了……”
袁怀笑道:“爹,刚才是我推醒了你,叫你吃药呢。”
三姨太亦笑道:“这么说你的病快好了,有白衣人保佑你着呢!”
袁福凄然道:“嗯,这都快二十天了,我的病也该好了。怀儿,这些天鲁西和日本人有什么动静没有?”
袁怀:“这几天净守着你了,没听说他们有新情况。”
袁福点点头说:“那你赶紧着去看看的船票,有就买好了和白兰先动身去,我把家里料理一下去找你们。”
三姨太沉下脸说:“老爷,干嘛非要倒腾那破玩艺儿,闹得一家人心惊肉跳的没个安生!”
袁福:“眼下万全之计就是快点转手卖掉它,老家开封是回不去了,咱一家人到就不回来了。”
袁怀:“对对对,趁现在天气不错,你的病也快好了,我打船票去!”
正说着话,梅琴哼唱着小曲,疯疯癫癫进来,后边跟着一个丫环。梅琴穿件大红大花衣衫,脸擦,头插绢花,眼画黑圈,唇涂口红,围着袁怀唱道:
我那小冤家呀,
情还是那个情,
意还是那个意,
怎的夜眠别人枕?
哪晓得妾身凉床、冷被、心凄沦(呐)……
袁怀走不成了,躲着梅琴对丫环吼道:“你把她弄出去!”
三姨太不高兴地对袁怀说:“儿子你吼什么,好好说话不行吗,她成了这个样子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梅琴,乖,过来到小姨这儿来。”
梅琴拽着袁怀衣袖说:“不要,我苦啊!”
袁福不奈烦地对三姨太说:“你快把她领到她屋里去,真烦人!”
三姨太斜了袁福一眼,拉着梅琴的手出去了。
袁福看着梅琴背影,唉叹一声,那声音无不透着后悔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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