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克站在窗前,正在仔细端详着手中一块灰白色的物体,上面布满了细密的黄褐色血锈,那是一块头骨残片。
与他苍白的的脸色相比,那块化石似乎有了生机。
这块头骨手掌大小,是额骨部位,中心有一个硬币大小的圆洞,圆洞截面平滑圆润,按道理应该是其致死原因,但更像是天生如此。
如果猜想成立,那定会震惊世界。苏克想。
阳光透过紧密的老式木制格窗洒进来,宽大的窗影和高瘦的人影交错映在地上,像极了牢笼。
房间里满是旧款式的博古架,散发着古朴的木质香味,那上面,整齐摆放着一排排大大小小的玻璃罐,里面存放着形状各异的化石和色彩斑斓的矿石,都是他多年的收藏。
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不等苏克答话,门便被推开了。
他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张青,苏克的搭档,国家地质研究院古生物化石课题组的副组长,少壮派科学家代表,行事风风火火,没什么心眼儿,所出版的《奔跑中的大地》跟他的性格一样,用这一学科罕见的快节奏讲述了最缓慢的地质变迁,专业性不说,起码很有趣,被选为中小学生课外读本。
苏克看完给了一句评语:“地质学枯燥的外表下也算还有一颗活泼的心!”
苏克转过头,看着张青大踏步走过来。
“组长,有个天大的好消息,你猜是什么?”然后没等苏克回答便接着说道:“俄罗斯科拉超深井要重新启动了!”
苏克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科拉超深井是人类目前为止对地下探索最深的工程,历时二十四年,总深达到12262米,最后因为未知的原因停止了。这个深井是全世界所有地质学家的向往,当年从井深一万米处取出的碎石块在拍卖会上比同重的黄金还值钱。
“俄罗斯方面这次不准备自己单干了,已经正式向我国发出邀请,让我们组成专家团赴俄参与这个项目。”说完,张青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一样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去饮水机倒了杯水,“咕咚”一声喝了个干净。
这件事非同小可,当年关于科拉深井的超自然传闻风靡一时,现在要重新开启这个已经荒废了二十多年的项目,一定不简单。
“去几个人?”苏克问。
“上面的意思是首批两个团队,还有李副院长。”
苏克点点头,没说什么。
“组长,我就是提前来通知你一声,下午六点开会,走了。”张青说完便又火急火燎地向外走去,连门都忘了关。
苏克喜欢这个副组长,有年轻人的劲头,虽然自己比张青大不了几岁,不过他感觉自己已经是步入中年晚期的人了,不爱动、话很少、自我封闭,如果不是城府深就是内向且无趣。
很多人都是这样,偏偏喜欢自己成为不了的那类人,有这样擅长跑外的搭档,他可以安静地干自己感兴趣的事,对他来说,对科学的思考总好过对人性的琢磨。
他把那块化石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玻璃罩内,像把一个刚睡着的婴儿放回床上。
“对啦组长,你这是新货啊?什么来路?”刚出门的张青又转回来,大声问道。
“额骨化石,还没测定。”苏克轻描淡写。
地质研究院顶楼会议室。
苏克刚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差点被浓重的烟雾推回去,普通烟草和雪茄的混合气味,就像电饭煲里放了一双鞋垫一样难闻。
看到苏克进来,院长把烟斗在面前偌大的烟灰缸上磕了磕,咳嗽了一声,说道:“人齐了,别抽了别抽了,你们这帮不怕得肺癌的科学家,准备开会。”
苏克并没有挥舞手臂驱散面前的烟雾,虽然他都要窒息了。
径直走到李副院长左侧座位坐下来,这个位置在院长的侧面左手边第二个,他的对面,坐着另外两位副院长。
夕阳最后的余晖穿过青色的烟雾,照射在院长的脸上,老式黑框眼镜反射着光芒,更显其睿智和深不可测,光芒背后似乎能透视人心。
“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俄罗斯科学部的地质专家,科拉超深井的副总工程师,科得勒维奇先生。”院长摊开手掌向众人介绍坐在副院长旁边的一个俄罗斯人。
苏克这时才看见那个有着亚麻色头发的外国人,标准的斯拉夫人,他的头发剪成平寸,让人马上就能联想到“魂斗罗”里的特种兵。
科得勒维奇绝对是壮汉里的壮汉,坐在那比身边的人高出一头,胳膊上筋线凸起,把t恤撑得满满的,跟健身的中国人不同,中国人大都体质瘦弱,健身后只是增加了肌肉的大小,看起来肌肉突出,而这个俄罗斯人似乎天生就是一副“熊样”。
科得勒维奇这时也在看着苏克,报以友好的微笑。
苏克看着那个俄罗斯人,用俄语缓慢说道:“很高兴认识你,科得勒维奇先生,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他的俄语卷舌音“p”说的跟俄罗斯人一样地道。
科得勒维奇一笑,用中文道:“苏博士在俄罗斯生活过?”
“是的,科得勒维奇先生,我在圣彼得堡国立大学做过三年学生。”
“啊!这是俄罗斯的荣幸!”这个还不太会中国式恭维的俄罗斯人一副豁然的样子。
“我不认为俄罗斯有继续钻探的勇气,注意,我指的不是技术。”苏克不喜欢无用的客套,这就让他显得不近人情,在科学院也没什么朋友。
科得勒维奇明显有些尴尬“为……为什么这么说?”
苏克环顾了一下四周,笑了笑:“人类根本不具备和地心接触的实力。”
会场陷入沉寂,大家都不再说话,看着院长。
“你太小看人类了,我们现在连海底都可以钻探超过一万米。”李副院长终于忍不住了,左侧脸颊那个玉米粒大的黑痣也伴随着心率加速而在颤抖。他一直看不惯苏克,只是碍于他是院长的得意门生。
“海水下面和陆地下面是不一样的,您作为地质学家的代表,不会不知道吧!”苏克丝毫不给对方面子。
“没有任何科学依据证明你的观点,我们已经具备了展开地球的实力!”
“那是自大!”苏克依然平静。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再说了,计划不变,现在讨论具体细节。”院长摆了摆手。
后面的会议比较沉闷,每个人都在想自己的事,李副院长面色发红,还在为苏克的话耿耿于怀,他也知道苏克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科拉深井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当他知道科拉深井项目重新启动的时候,手里的咖啡杯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这是他从年轻时就憧憬的项目,在大学时,当科拉深井项目在进行中时,他就提出过申请去苏联参加工程。
散会后,张青跟在苏克后面疑惑道:“组长,你什么意思啊?你不是一直向往科拉深井吗?”
“张青,向往和探索是两个概念。”苏克边下楼梯边说,没有回头。
“您说的那些有依据吗?”
“你知道,那一直是个谜。”苏克放慢了脚步。
“那我们就去解谜吧!总好过天天坐办公室。”
苏克停住了,转回身看着张青:“有的时候光有勇气是没有用的。”苏克说完便转身下楼,脚步比刚才快的多。
张青一脸懵,自己跟苏克搭档五年,他还是一点也不了解对方,苏克跟他永远都是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就像一位老师对待学生一样,其实自己多数时候也是把苏克当做自己的老师。
夜深了,苏克没回家,生冷的白炽灯照在他脸上,让毫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
他一直把玩着那块额骨化石,不知道怎么的,每当拿起它的时候,身上就感觉特别的舒服,如果长时间盯着那个洞看,似乎有种魔力,能把人的视线牢牢定住,身边景物会渐渐模糊,眼里只剩下那个圆洞,而且圆洞后面的景物也会逐渐变暗,让人感觉身体似乎都要往里陷一样。
“当……当……当……当……”老旧的落地古董座钟响了十一下。
苏克把额骨重新放回原处,开门往楼上走去,他没有乘电梯,而是走的楼梯,这是他的习惯。
高瘦的身影伴着空灵的脚步声,是曲高和寡的孤寂。
他走到院长办公室的门口,光和烟味从门的缝隙中透出来。
“咚咚咚”苏克轻敲了三下门。
院长带着有些沙哑的嗓音说了声进来吧。
苏克站在院长的办公桌前,腰板挺直。
这个睿智的老者把眼镜放在桌子上,揉了揉太阳穴,略显疲惫,叹了口气,道:“说吧!这次又起什么幺蛾子?”
“老师少抽点烟,保重身体。”苏克答非所问。
“保重什么呢?我岁数大了,就那样吧,到是你该保重啊!”
“老师,这个项目不能拒绝吗?”
“不能,这是上级的安排,我们没有权利拒绝。”
“俄罗斯有世界一流的地质学家和钻探设备,为什么找我们合作?”
苏克接着说道:“还有,我的课题主要是研究古生物的,为什么找我去?”
院长没说话,把一个精致的小铁盒打开,拿出烟丝装进烟斗里,烟斗在灯光下黄里透红,圆润光洁,是上好的海柳制成,是苏克十年前送给他的。
其实苏克的这些问题他也想过,甚至考虑的更多,但是他没有办法,在这样一个位置上,不能有太多疑惑,很多时候,服从高于一切。
“老师,我请求加一个人。”
“谁?”
“周璇博士。”
“可以!”
苏克走后,院长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对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学生是又爱又恨,苏克天赋高,有能力,有见解,人品好,就是这行事作风,从不按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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