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说，万贵妃在宫里深得圣宠，万家权势要更甚了。原本就是，“万与叶，共天下。”现在万家更进一步，这……
嘘，不能说不能说。再说下去，小心脑袋搬家。毕竟刑部，听说也是万家的人。
这些流言对于万素而言没什么影响，因为她从来没把自己当作万家的人。万家，也从来没把自己当过人。
这个念头，在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被扔在乱葬岗的时候，达到了极盛。这个家从来没把自己和母亲当作其中的一员，无论她们是死是活，对于万家而言，都是耻辱。
可是她不明白，和那些姨母相比，母亲到底不好在哪里。明明在她眼里，母亲比所有人都要好看，都要温柔。
“素儿是个善良的孩子。”脑海中，母亲最后的笑容似乎开始模糊，“答应阿娘，要好好活下去。”
可是，我该怎么活下去呢？万素望着满园的桃花发呆，大家都说活着才有希望，可是希望到底是什么东西？是每天被下人欺负不敢吭声，还是看到阿娘偷偷抹眼泪恨自己没用？
希望是不是就好像这漫天的桃花，好像很灿烂，实际上却马上就成为别人的养料？
万素不敢想。她答应姑姑会来这场赏花大会，只是想给母亲换个比较好的棺木，不至于在这百花盛开的季节被淹没在杂草之中。她知道自己来这里代表着什么，万氏虽然繁盛，但是子嗣不多。和太子殿下同龄的更是只有自己一个。
“这个送给你，别哭了。”儿时和小皇子的相遇，他是少数几个对自己温柔的人，但是刚刚相遇，看到那个冷漠的眼神，万素只能在心底苦笑。
在那个少年眼里，自己恐怕带着万家的恶意，扎根在他的心里吧。
“万姑娘，请喝茶。”一袭绿衣的乖巧丫鬟走到自己面前，不卑不亢地为自己递上茶饮。万素点了点头，轻轻地回答，“谢谢。”
“这是应当的。”丫鬟并没有平日见到的下人那种低三下四或者狗仗人势，态度温和的和印象中少年的性格特别相似。果然，和温和的人待久了，也会变得温润么。万素抿了一口茶，望着漫天桃花发愣。
和周围格格不入。
“那个不是万家的小姐么？”但是周围的人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无论走到何处，万氏这个标签都狠狠打在她的身上，挥之不去。
“她哪算小姐，是万尚书酒后和婢女生的野种。”这句话说的虽然不重，但是说话人明显想让她听到，语气不屑。
万素默默往角落挪了挪，这类的话她从小到大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刚开始甚至还一脸好奇地问母亲野种是什么，惹得母亲暗自落泪。
反正大部分人都是这么看自己的吧，万氏野种，既是让人生恨的万氏，又是让人鄙夷的野种。
倒是一旁的绿衣侍女出面，对正在这么说自己的两位姑娘劝道，“今日游园赏花，良辰好景。两位说这种话若是污了殿下耳朵，怕是殿下会不高兴。”
这话说的颇为不客气，但是两位嚼舌的姑娘却并不敢怎么反驳。虽然不敢直接把气出在这位殿下的贴身侍女身上，但是似乎是不肯认输一般，发问的那位姑娘拉了拉同伴，发出笑声，“听绿珠姑娘的，别和那个克死了自己阿娘的扫把星靠太近。”
……万素内心中，那一直被封在最深处的东西狠狠的触动了一下。她其实从来不赞同阿娘说的那句，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她只是不争不抢，因为她知道那些人不会给自己任何东西。
自私自利，心思歹毒，尖酸又刻薄。这才是自己真实的样子。只不过是阿娘一直以来告诉自己要善良，要真心对待别人，才压抑住她一直以来的无名怒火。
而现在，当听到那句“克死自己阿娘的扫把星”，万素眼中再无一丝怯弱，只剩下浑噩与麻木。
她径直走到那个女子面前，一巴掌扇了过去。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连一旁的绿珠都愣在原地。被扇了巴掌的姑娘捂着脸沉默了好久，终于确定这不是一场噩梦，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冲万素扑了过来。
“贱人！贱人！你这个贱婢生的死贱人！”丢掉所有礼节和风度，被扇巴掌的女人几乎化成罗刹，口中的话粗鄙而卑劣。
“放肆！你们在殿下的游园会上做什么！”绿珠拦住那个完全失去理智的女子，“再敢犯事，就都出去！省的给殿下添乱！”
“你个贱婢也闭嘴！你什么身份？！等殿下来了，我一定要把你们挫骨扬灰！”女子冲绿珠吼道，绿珠脸色一寒，轻哼一声，“那就等殿下来裁决吧。”
坐回原位，这次，再也没有人敢用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议论自己。不过，背地里，她们肯定已经给自己贴上“疯子”的标签了吧。在游园会上动手打人，即使这里只有自己和殿下算是旧识，也没办法护着自己吧？
摇了摇头，万素继续静静地看着桃树，和树下飞舞的彩蝶。怎么了，明明想明白了，其实我自始至终只有阿娘一个爱我的人吧。那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死在哪里不都一样。所以不用害怕，世人的刻薄就是这样，不允许弱小者拥有自我。
我是万氏无法洗净的耻辱，是那些世家小姐无法忽视的丑陋。
阿娘。对不起，这个世界连让我残喘地活着都不允许，我真的没办法好好地活下去。
“殿下……”望着那个曾经给自己一个荷包的少年，万素轻轻闭上眼睛，这样也好，至少是你来责罚我。也算是还了当年从你手中乞来的一点幸福。
“今天，我见到了一位故人。我很高兴。”
万素惊讶地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的少年，只见他失魂落魄，平时掩藏在笑意中的哀伤显露无疑。故人？在场可没有太子殿下的故人……除了万家那位。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神聚集在了万素身上，莫非万素当众扇其他府上小姐的巴掌，太子殿下都要护着她？
“太……”似乎有人想要接话，少年却是冷漠地打断道，“我这人啊，其实只想这逍遥一世，洒脱红尘，可是无奈人世间有太多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
“那也好，落红飞花，碧水小楼。因为这样，方有悲欢离合。”庭院中，少年从一旁的侍卫处拿起一把长剑，对着众人温柔笑道，“今日良辰美景，当醉酒长歌。这一剑，庆相逢，庆相遇，庆相知！”
相逢、相遇、相知？
原来，原来你真的还记得我。
你是在为我难过？
满堂花开，剑舞风起。被飞花迷乱了眼睛的万素痴痴地看着那个恍若谪仙的少年，心中的枷锁却突然被解开，岁月在这一刻仿佛被暂停，回到了好久之前，懵懂时候的日子。
“这个送给你，别哭了。”少年递过一盏纸灯。
“这是什么啊……啊，怎么飞走了？”女孩沮丧地把纸灯摔在地上，“是素儿的错么？素儿真的是扫把星，害人精么？”
“才不是呢。这是我捉来的流萤，晚上的时候放在纸灯里面可漂亮啦。”少年摇头，“但是我觉得现在也很漂亮。你看，满天流萤，是不是像星星绕着我们转？”
“我阿娘……是生我的那个阿娘说过，每个人都是天上的星星。”少年帮女孩擦了擦眼泪，“哪怕是再可怜再微小的人，也是会发光的。”
“可是他们说，我是因为太卑贱了，才不被地府收走。”女孩擤了擤鼻子，“否则为什么万家就只有我一个活下来？”
“我倒是觉得啊。”当时少年笑了，说了一句话，惹得小姑娘破涕为笑。
说的是什么来着？
望着满天的桃花剑舞，女孩终究是绽开了笑颜。
阿娘，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活下去，因为我有必须要活下去的希望了。
为了再和他一起看这漫天桃花，素儿会好好活下去的。
“我觉得，是因为那些勾人的牛头马面看到素儿你的眼睛，被吓跑了。”
“我的眼睛？”
“对啊。你的眼睛里藏着星星。清亮而晶莹的星星。”
可是。女孩啊，那天的桃花和剑舞，不是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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